子晨/我有一個過動兒:從自責到陪伴,讓孩子走出自己的路

編按:Right Plus 多多益善開啟「經驗者專欄」,藉由陪伴各種經驗者回望過往、書寫經驗,期盼每個經驗者都能在不被代言、不由人詮釋的狀況下,能擴大自己的聲音、傳遞真實的感受,也讓讀者,包括有類似經歷的人們,能彼此理解。

這些經驗者專欄包括由兒少撰寫的「12+ 的聲音」、身障者撰寫的「左邊女孩專欄」、「厭世少女/飛出天使的禁錮」,以及精障者撰寫的「李昀/遺失名字的人」。

本篇由「天使心家族社會福利基金會」(以下簡稱「天使心」) 服務的一名過動兒母親所寫,她是一名退休小學教師,分享自己從教學過程中,慢慢理解自己的孩子,並陪伴他走出屬於自己的道路的經驗。

天使心 2002 年創辦,是全臺第一個專門協助愛奇兒家長和手足的社福團體。我們期待,這樣的書寫能為這些辛苦的家庭帶來更多的理解與支持。

撰文/子晨

那時,當幼兒園園長說他們不能收我兒子,而且建議我們去做「過動兒鑑定」時,我流下了眼淚,這一輩子的擔心,怎麼我也要走一遭?怎麼會是我的孩子?他看起來並沒有過動、作息也都非常規律呀?

當時,我心裡升起抗拒:「憑什麼在 40 分鐘的面談中,你就斷定我的孩子是過動兒?」園長解釋:「第一,他不太能等待;第二,他的眼神不會跟人接觸。」園長還說,她會給我一個「面談報告」。

帶著懷疑與挑釁,我安排孩子到醫院做鑑定,我只想要證明── 園長是錯的!

後來,醫院的鑑定報告幾乎和園長的報告一致,我不得不相信園長的專業以及她的誠意。但我心中更深、更多的感受是自責:「我給了他太多刺激嗎?」、「我的教養方式有問題嗎?」、「是不是我懷孕時生太多氣了?」、「還是我懷孕時吃了傷害孩子的東西?」

從那天起,我就在自我探索與否定中,度過了我們夫妻、孩子 3 個人重新調整各種狀態的半年。

從抗拒到接受,從否定到忙於學習

半年後,我帶孩子重新接受幼兒園面試,園長告訴我們:「他穩定很多,在專注力上也進步很多!」這對我真的是鼓勵,證明我們的努力沒白費!

原本,園方對照顧特殊孩子很有經驗,但他們擔心園內還有 3 個特殊兒童尚未畢業,無法好好照顧我的孩子,暫時婉拒我的孩子入學。經過這半年,我孩子的狀況穩定很多,園方因此能消化我孩子的狀況、接受他入學。

兒子成了幼兒園轉學生,我抱著且戰且走的心態忐忑帶他入園,因為他之前在前一家幼兒園的學習,大多數都在抗拒、混亂中度過,我也因此成了常接收到小朋友告狀的媽媽。沒想到轉學後,他適應得很順利,也熱愛老師和各式各樣的學習,讓我鬆了大大的一口氣。

Photo by Aedrian on Unsplash

此外,我兒子經過鑑定是過動兒後,我們不顧孩子外婆的極端反對,她認為「孩子那麼小就進進出出醫院好嗎?醫生說的會不會是騙人的?」我仍安排他到醫院做感覺統合治療(感統治療)、上創意美勞課程。

在那之後,他成了一隻忙碌的小蜜蜂,還好,他是個愛上學的孩子,不但熱愛體能課和不會講中文的英文老師,甚至曾經為了自己不能多用英語和老師溝通,而沮喪哭泣。

我也跟著他變得很忙碌,舉凡和過動兒有關的大大小小各種研習、書籍、座談會等,我都不放過,只為了能幫助我的孩子!

面對他自主獨斷的特質,以及情緒控制和人際問題等,我仍是一個擔心受挫的媽媽。直到我聽了東海大學社會工作系教授簡春安的一場演講,他曾說「有成功特質的人不一定幸福,但幸福的人一定快樂」,我改變了想法── 即使我兒子好動、意見多,但他真的是個快樂的孩子。

當他纒著別人問東問西,當他不畏眾人勇於發表、侃侃而談,甚至讓別人有點嫌煩時;還有,聽他工作時唱歌、高興時唱歌,興致一來,在餐廳也即興唱歌的模樣,是的!我很確信他未受壓抑、容易感到快樂的樣貌,和我的教養有關

同理孩子的困難,換個方式適性教學

然而,挑戰接踵而來。我兒子明明是個聰明的孩子,ㄅㄆㄇ等注音符號卻今天敎過、明天就忘;寫起數字左右顛倒,更是常事。

根據我從事教職的專業知識判斷:「這孩子不只有感統問題!」我還去和老師確認:「他是不是有學習障礙?」後來,學習進入到閱讀階段── 唉呦!他總是讀了後面、忘了前面,寫閱讀心得時甚至得「他唸出來、我幫他寫下來」,不然他無法「我手寫我口」;

繪畫插圖的部分,他則完全無法掌握大小、比例,畫起人來,蝌蚪人、電線桿人(頭大、身體細長)的畫法一直持續到中年級,寫起功課,總是好像老媽在寫功課。

更別說一年級很平常的照樣造句,如「愈── 愈── 」、「可愛的── 」等,他都無法寫出來。我常氣得數落他:「你們老師很用心,這些一定都敎過,你在做什麼?你上課一定不專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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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了幾年後,我的班上有一個類似的孩子,我才漸漸理解他們上課可能發生的情形,也才知道,過去是我虧欠他, 只因我相信老師帶班很 OK,卻忽略孩子的特質── 不只不能參與大班的教學,甚至還得接受一對一教學。

後來,我的班上陸續出現很多像他這樣的孩子,我慢慢學會,對他們來說,那些像天書的符號需要轉譯,需要用「聯想法」(如,「ㄅ」是老公公ㄅ、「ㄉ」是老公公拿拐杖ㄉ)、「圖示法」(如,「ㄩㄈㄇ」魚缸魚缸打翻了,帽子帽子都濕了),或者「故事化」(如,「ㄟ將軍」與「ㄝ將軍」的故事)等方式教學,幫助他們將抽象符號和意義連結起來!

我們是怎麼跨過這些問題的呢?我不清楚。常常到了某一天,他就會ㄅㄆㄇ了、閱讀技巧忽然順了,或是插圖忽然可以描出大約合理的比例⋯⋯以前我曾經自豪於我的班級從不炒冷飯,不會一直趕學習進度,再讓學生一直寫考卷,也不會「過度練習」,如別班讓學生練習生字時,每個字需要寫一行,我的班級只寫半行或 3 個字。但我從兒子身上明白:有些孩子是需要「過度練習」的,如生字他就是需要寫 2 行,才記得住,那些我過去以為對的信念,也因著他做出調整。

當我看著兒子的成長曲線高高低低,卻一直維持往上走的趨勢,我相信他只是需要時間成熟!

「媽媽,妳該為自己鼓掌!」

兒子大班的時候,換了一個初次任教的老師,學校在開學後一個多月才告知我:他嚴重干擾上課秩序!雖然我知道班上秩序多少也跟老師經營班級的經驗有關,但伴隨著他未來需要學習注音符號及幼兒園升小學的銜接問題,我面臨一個難題:他是不是應該要吃藥?

我查了很多資料,難以取決時,打了一通電話到赤子心過動症協會,那通電話改變我的決定。當時接起我電話的,是一個自己也有過動兒的志工媽媽,她只問我一個問題:「孩子的健康和人際關係,妳要哪一個?」

我自己在小學任教,深切知道孩子未來可能會面對怎樣的人際挫折,只有健康,孩子就會快樂嗎?於是,兒子開始吃過動症藥物,我們沒有向他解釋太多,只說那是醫生開的「聰明藥」,並放在老師那裡備用。後來,兒子的老師會在班上暗示他需要吃「聰明藥」,因此還有同學指名要吃,實在讓我們啼笑皆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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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服用的藥量也隨著體重、干擾班級的情況等,從每天半顆加重到上下午各 1 顆。即使這樣,兒子報名安親班時,也還是一直被拒絕,或是被要求更換安親班。那時,我常常在晚上 9 點時,帶著老二在安親班外等待他放學,也常常在空無一人的門診走廊或燈光幽暗的感統教室外,等待他下課。

我先生長年不在家,不論是帶孩子就醫或就學,我彷彿是個單親媽媽,下班後一個人帶著他趕赴醫院回診或治療,再拖著疲憊的身心開車回家⋯⋯我最喜歡聽到的是諮商師對我說:「媽媽,妳已經很棒了,應該為自己鼓鼓掌!」

慢慢的,他回家的時間提早了,成績也從班上最後一名,慢慢在 4 年級下學期爬升到班上第一名。

是綿密的陪伴,讓兒子走出自己的路

當初面對他的狀況,我的設想是:既然我們沒有辦法走一般人的道路,就另闢蹊徑吧!針對他的學習,我們圍繞著他有興趣的昆蟲主題,希望產生學習遷移(對某事物的學習,正向影響另一種事物的學習意願;或已學習完成的知識經驗,對其他知識產生影響)──

他的頭腦好像有 2 個世界,國字可能看不懂,但圖鑑的字記得住,於是我就買圖鑑給他,家裡佈滿了各式式各樣圖鑑;他對學校課程毫不在意,但因為從小好動多言、觀察力一流,我就從他一年級開始,鼓勵他參加校內的說故事比賽。從他 4 年級時安排各班巡迴昆蟲解說、校外營隊解說活動,5 年級的時候,他更擔任「昆蟲小隊長」,站上司令臺進行推廣演說。

當兒子一說完,就有學校同仁來跟我道賀,並問我是怎麼栽培的。我想想,我對他不是栽培,而是陪伴,甚至每每陪他夜觀生物,常常一陪就是晚上 8 點到 12 點,既要當司機又要幫忙打燈,就這樣一直陪他從觀察昆蟲到蛙類,再到蛇類、鳥類等,回首我們一起走過的那些日子,不是因著我心臟大顆,而是對他義無反顧的支持⋯⋯

看著兒子漸漸走出自己的路,我則是要不斷提醒自己:「看他進步的,而不看他還達不到的」。

我常覺得,做父母的真是要有「信、望、愛」。因為我們的信心常常搖動,常常失了盼望,而且天然的愛會枯竭,只有從神來的信心,才能看到我們所看不到的,才能存著榮耀的盼望,也才能在生命轉彎處提早等待孩子!  


作者

子晨老師

退休老師。一直住在男生宿舍的假性單親媽媽,2 個男孩差距 5 歲,一隻像橫衝直撞的蠻牛,另一隻是打死不退的鐵牛;一個從小被鑑定為過動兒,一個從小反覆進出醫院。

2 個孩子上小學後,成績都是班上倒數,卻走出屬於自己的、不一樣的路。一個立志成為生物學家;一個就讀資優班。

教書期間,學校總是把各種特殊生放到班級裡,因為走過這麼多歷程、因為從小叛逆,可以更同理孩子們。退休後的夢想是成立生態教育公司,以及學習診斷扶助班。

「凡勞苦擔重擔的,可以到我這裡來,我必使你們得安息。」── 馬太福音 11 章 28 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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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鄭思方/我與我的唐寶寶:能聚在一起,就不要孤單自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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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ight Plus 編輯部
Right Plus 編輯部

2019 年 6 月出生,熱愛海洋和貓,喜歡親近友善又創新的朋友,但也支持必須不友善才能往前衝的人、願意理解因為太辛苦而無法友善的人。

每天都想為世界增加一點正能量,但也無懼直視深淵。努力用文字紀錄社會百態,持續在正確、正常與右翼的 Right 之外,尋找 Plus 的思考與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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