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疫群象-精神病人篇】山椒魚/人際關係是重要的輔具,建立生活儀式感照顧自己

關於抗疫群象:三級之後,多多益善連續3天推出過去深耕萬華的系列報導,隔週,緊接著推出疫病中的萬華現場攝影輯。在這2週線上展的期間,我們還持續向疫情中受到衝擊的社福團體與相關群體邀稿,匯聚整理成「疫情中的公益群象」。

此系列專題將收集安置機構、身障者、精神障礙者、社工、兒少等各方聲音,透過不同的視角,了解各個現場的困境。

本篇編按:本篇為專題第 9 篇,由自稱精神病人的山椒魚所寫。

山椒魚以精神病人的身分,寫下疫情期間所經歷的事,包括醫院禁止探病與外出、醫療院所門診數驟減,即便轉診,也沒了與原先醫師建立的信任感,加上保持適當距離的抗疫氛圍,都讓人產生孤獨感受。

山椒魚提醒,不僅病毒容易致命,社會日益漸增的疏離感也讓人招架不住,拉住每個可能被遺落的人,才能戰勝這場艱困疫情。

去年疫情開始蔓延時,醫院便限制了精神病房的訪客時間和人數,在那之前,醫院出入從早到晚、不限時間,也沒有人數限制。然而疫情後,一天僅剩 2 小時的訪客時間,且欲探視的訪客必須線上預約、持有「陪病證」才能進入病房。

猶記得當時疫情指揮中心拍了一則廣告,推廣以視訊關心代替親自探病,這個替代方式或許適用於其他病房,但在精神病房行不通,因為精神病房禁止使用所有的 3C 用品與網路。

除了探病的轉變,疫情前,精神病房住院病人也可經由主治醫師評估後,每日外出幾個小時,以慢慢適應外面的生活,許多病友也會趁此時間採買自己想吃的食物、處理課業或工作的事、與想見的人約會。但在疫情之後,也沒辦法外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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試想一個住院精神病人的處境:從進入病房的那天起,外界的所有資訊都被隔絕,只能和別人搶一臺電視,或者透過報紙知道外面發生的事。娛樂方面,不僅原先就不能在病房內使用手機、平板等,如今碰上疫情,更是連趁外出機會使用手機、逛逛街、與人見面,都不可得。

此外,家人朋友無法進來探視,也沒辦法用視訊互動,生活彷彿成了一座孤島,頓時失去所有與病房外世界的連結;若是出院,則宛如赤裸的被拋擲到原先的生活處境,那個外界通常和住院前沒什麼不同,仍然充滿著誘人發病的因子

門診減少、急診不敢去、轉診不信任

進入三級警戒之後,連住院都成了難事。有些醫院不收新的病人,因此即便有住院需求,也未必能住院治療。

那麼常規的門診和心理治療呢?夜診通常是疫情後最先被減診的,對於白天要工作或上學的精神病人而言,求醫之路更加艱難。許多大醫院的門診也停診了,病友只能轉而去其他醫院或診所拿藥,但其他醫療院所未必都有同樣的藥,尤其是長效針劑,能施打的地方又更為稀少了。

心理治療也是同樣的狀況,醫院內由健保給付的心理治療暫停了,自費的心理治療院所也停止營業,學校心輔中心的服務同樣停擺。雖然現在有醫師提供線上看診,也有免費的談話資源(如),但仍然無法取代常規治療

由於精神科的治療非常需要穩固的信任關係,而信任關係的建立往往以月、乃至年計算,因此無論是精神科醫師或心理師,都沒辦法完全被替代的精神科醫師或談話資源所取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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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精神病人而言,治療的意義絕對不僅僅是拿藥而已,醫師或心理師很可能是唯一或少數知道他疾病身分的人,也是生活中僅有的一條救命繩索。許多病友靠著倒數回診或心理治療的日子,度過煎熬的每一天;如今,這個撐起生活的支柱被抽掉了,病友也頓失生活所依。

除了住院和常規治療,急診也是許多精神病人的求生依存。許多時候,內心已經被痛苦幾乎啃噬殆盡,自殺意念也已淹沒生存意志,但暫時無法找到人陪在身邊確保安全;或者,在淚水中不知道吃掉了多少藥,感覺身體漸漸變得沉重。這些都是精神病人的日常。

急診雖然不是治本之道,至少可以協助病友暫時平安的度過危機。進入三級警戒後,許多病友不論多痛苦也不敢去急診,不僅擔心染疫風險,更不願加重已經超載的醫療負荷。於是,那些難熬的夜晚更加漫長了。

與家人衝突增加,頓失社會支持

治療以外的社會支持呢?建立生活的儀式感是增加安全感的方式,比如每天晨起到外頭走走、曬太陽;去大賣場、大眾運輸等公共場合逛逛,感覺與他人同在;見到熟悉的鄰居和常光顧的店家老闆,彼此寒暄關心幾句。

此外,曬太陽和運動也獲得證實,能夠改善失眠,規律作息更是穩定心理狀態的重要因子。這些日常生活的活動,都是讓人得以穩固自身存在的重要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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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許多國外調查發現,疫情期間家庭成員緊密的相處,容易帶來更多衝突和焦慮;疫情警戒中,許多花費了很多時間與努力才有勇氣走出房門的獨居精神病人,只能把自己關回房間去,回到成天躺床、作息混亂、與世界失去連結感的日子,被迫丟棄「人際關係」這個重要的輔具。

致命的不只病毒,還有疏離感

精神病人原先就是被社會排除的群體,在這個防疫如同戰爭、人人將他人視為病毒而非同伴的社會氛圍裡,社會更難以看見在邊緣求生的他者。致命的不只是瘟疫,還有瘟疫帶來的人際連結破碎社會支持網的崩解為了保全生命而自顧不暇的心理

我們並不是把病毒驅趕到社會邊緣就沒事了,因為最能對抗病毒的不是集體的戰爭狀態,而是社會團結。這樣的團結包括拉起被遺落的人、讓無法自我保護的人獲得庇護。

對此,我們不是完全無能為力,至少可以從一通電話、一則訊息開始,把「我還在這裡」的訊息傳遞給身邊的朋友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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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椒魚
山椒魚

2015 年成為精神病人,此後開始書寫以精神疾病為主題的文章,希望能將難以言說的經驗公共化。夢想是當世界往前走時,不再有人被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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