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尼女性護林隊:不威脅搶奪、用溫柔擊退開發,以社區為核心守護森林/【創新!不是空話】專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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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 年以前,印尼長期放任民間公司砍伐森林,開採棕櫚油(註)、木材或礦產。2014 年的一項研究顯示,印尼森林耗損率(Forest loss)是世上最高的——平均每年損失 84 萬公頃的森林。

2014 年 11 月,印尼政府終於開始正視森林砍伐的嚴重問題,撤銷違法、過期的開採取可證,同時也推行了一項以「社區為核心」的新政策:「社會林業計畫」(Social Forestry Program,簡稱 SFP)。

印尼政府終於正視森林保護,卻「不經意」排除女性

許多研究都顯示,若以「社區為核心」進行森林管理,讓當地社區擁有保護森林的合法權力,就有機會成功保護森林免遭開發。印尼社會林業計畫就採用這樣的概念,在 2015-2019 的 4 年間,將全印尼 1270 萬公頃的森林交由當地社區管理,管理時間多為 35 年,社區必須規畫出能永續保護森林的計畫—— 

包括確認社區土地範圍、提出禁伐計畫、生產森林永續產品等。並提出申請,最後由政府核定。一旦確認核定,社區中的人便能合法進入森林、進行永續利用或保育。保護過程中如果遭遇困難,也可以請公權力介入。

不過,這份森林特許權,卻「不經意」將印尼女性排除在外。

印尼社會普遍認為女性是家庭的主要照顧者,因為抱持「女主內」的觀念,印尼傳統社會很難接受女性進行各種「對外」的公民活動,例如蒐集公共資料、進行抗議、打官司等。

而在眾多公民活動中,土地管理、森林治理又被認為是特別適合男性的領域,無論是國家級的森林管理機構,或是小型的社區討論會,女性參與率都有限——

在國家機構方面,2011 年,印尼國家林業部(Forestry Department)的技術與行政人員中,女性只占 22%。而在社區討論方面,2006 年印尼占碑省(Jambi)的研究也顯示,部分村莊召開傳統森林利用會議的時間常在傍晚,但這時女性往往忙於家務和做菜,根本沒機會參加。

印尼女性參與社會的機會有限。圖為本文將介紹的印尼女性護林員。圖/HAkA 官網

2015 年,當印尼啟動的「社會林業計畫」時,也忽略了女性。社會林業計畫共分成 5 個子計畫,以其中的子計畫「社區林場」(community plantation forests)為例,計畫要求以「社區團體」為單位申請,但也要求社區或村莊中,每戶家庭只能有一個人申請進入森林,通常由「戶主」申請。

但在印尼,如果沒有特別指定,一家的戶主預設為丈夫,如果夫妻離婚或丈夫移居國外,這戶家庭就沒有辦法申請這個計畫。

印尼女性受環保組織培訓,有意識、有力量組織護林隊

長期關注印尼勒塞爾山國家公園(Mount Leuser National Park)的在地環保組織「亞齊保護組織」(印尼文為 Hutan Alam dan Lingkungan Aceh,簡稱 HAkA)意識到,加強社區基層女性的環保意識非常重要。

因此,他們從 2017 年開始,進行了僅限女性參加的「環境律師助理培訓」,內容包括與政府單位聯繫、追蹤政策、編寫法律文件等,如果女性有意願,HAkA 也會培訓她們申請「社會林業計畫」。

這項針對女性的培訓,提升社區女性的環保意識,也讓她們更有能力實踐環境保護行動。位於亞齊省貝內爾梅里亞區(Bener Meriah district)、鄰近勒塞爾山的達馬蘭巴露村(Damaran Baru,印尼文意思為「新達馬蘭」)甚至因此催生出名聞國際的「女性護林隊」。

達馬蘭巴露村位於達馬蘭峰山腳,溪流湍急、地勢陡峭,容易發生山崩、土石流和洪水。1990 年代末,許多人遷居至此,在那個環保意識尚未興起的年代,砍伐森林、墾荒整地是常見做法,這卻導致土地更為脆弱,幾乎每年都會發生洪災。

2009 年,一部分村民意識到保護森林的重要性,成立了一個小型社區組織「布米特隆」(Bumi Telong),試圖勸阻非法伐木者。但那時,不是所有村民都這麼支持環保,加上勸阻缺乏法律效力,整體效果有限。

直到 2015 年,一場嚴重的山洪爆發,山腳村莊數十戶房子被淹沒,上百名村民被迫撤離。但避難所不僅缺水、衛生條件差,還毫無隱私,惡劣的條件讓村民都嚇壞了。2015 年的經驗,催生出村民對森林保護、環境保護更迫切的需求。

本文介紹的女性護林隊由印尼在地組織 HAkA 培訓,她們和當地政府一起發起植樹活動。圖/HAkA fb 粉專

2017 年,一群達馬蘭巴露村女性參加了 HAkA 舉辦的環境律師助理培訓,她們想找到「更有效」的方式保護森林。

適逢印尼林業部開始推行「社會林業計畫」,布米特隆成員領導的一群村民成立了「村莊森林管理協會」(印尼文為 Lembaga Pengelolaan Hutan Desa,簡稱 LPHD)。在 HAkA 的支持下,LPHD 開始申請「村莊森林許可證」。

這時培訓時學到的技能就派上用場:LPHD 與附近村莊討論,和地方政府協商,自行繪製地圖、確認森林邊界,並收集申請所需的文件。整個過程花了大約一年,這段時間 HAkA 也持續陪伴、提供協助。最終在 2019 年 11 月,林業部頒發了達馬蘭巴露村的「村莊森林許可證」,森林面積達 251 公頃。

拿到許可證後,在 HAkA 的支持下,LPHD 與社區一起擬定了村莊森林的「管理計畫」,其中包括於 2020 年 1 月組成的「護林隊」。

不威脅、不搶奪、只「閒聊」:女性護林隊用溫柔打敗開發者

護林隊由 LPHD 的成員組成,其中多數是女性,以及她們的丈夫、兒子。護林隊分為 3 個小組:日間巡邏小組、夜間巡邏小組、復育小組。

「日間巡邏小組」由所有成員輪流擔任,每次 8 個人出團巡邏,成員有男有女;「夜間巡邏隊」成員固定,由 5 名男性成員組成;「復育小組」的成員也固定,全部都是女性,她們將種苗帶到過去被墾伐的土地,進行森林復育。

達馬蘭巴露不是亞齊省唯一的社區護林隊,但他們有個特色:遇到伐木者時,小組的女性護林員會「帶頭」與對方對話。

她們通常會請對方坐下,跟他們分享一些咖啡、小餅乾,然後開始「閒聊」,問對方從哪個村莊來的、家住在哪—— 在人口不多的偏遠地區,許多伐木者、開發者可能就是村裡或隔壁村的人,女性護林員會在閒談中找到雙方的共通點(例如都是某人的朋友、都參加過某些社區活動),接著告知他們,這個地區的森林需要復育、保護,請他們停止伐木。

護林隊會讓對方拿走他們砍下的木材或資源,也不會扣押他們的任何設備,或以刑事制裁威脅他們,但他們的勸阻總是非常有效。從文化角度來看,LDPD 首任理事長、女性護林員蘇米尼(Sumini)說,伐木者通常是年輕男性,他們會因為被「媽媽級」或「奶奶級」的女性責備而感到羞愧,進而停止。

且每位女性護林員都有自己的說服方法,HAkA 共同創辦人法維薩・法爾韓(Farwisa Farhan)說,有的護林員同時帶著復育的幼苗,與伐木者閒聊、勸阻後,她會拿出隨身攜帶的幼苗,請對方跟她一起象徵性地就地種下一顆復育苗種,承諾不再伐木。

自從護林隊組成,達馬蘭巴露森林的開發事件就大幅下降。印尼媒體《Insid Indonesia》曾對此做過深入的報導,指出他們成功的關鍵:「這種溫和的做法,可以在衝突升級之前,就化解衝突。而且和平方式能夠贏得其他村民的支持,而這正是他們能否成功保護森林、復育森林的關鍵。」

印尼亞齊省的女性護林隊,曾獲得亞洲基金會(The Asia Foundation)的獎項。圖/亞洲基金會官網

復育了森林,也賦予女性政治、經濟自主權

女性護林隊的計畫,除了成功復育森林,也增加了村莊女性的經濟自主能力與政治影響力。

經濟方面,每個月為期 5 天的巡護行動,每名護林隊員可以拿到約 38 美元(約 4800 元臺幣)的收入,是筆不小的補貼;

而在政治影響力方面,雖然馬蘭巴魯村已經是亞齊省相對男女平等的村莊,但最初,村民其實普遍不太贊同女性護林隊。法維薩說,最初,「由女性巡邏森林」是個聞所未聞的新點子,不僅村子裡眾人嘲笑,這些女性的丈夫、婆婆、兒子也不支持。

但現在,女性護林員就算沒有村里幹部的職位,也可以參與村民會議、參與村莊預算討論,她們甚至在分配村落資金時提出議案,成功遊說村長在復育區為她們建造了 2 個休息用涼亭。

她們也有機會代表村莊參加亞齊省、中央政府的活動,向國內外的媒體發表演講,甚至與林業部同臺發言。女性護林員阿斯米亞(Asmia)表示,這份工作除了能讓她們進入山林、暫時卸下家務重擔,「也增強了我們的自信,『哇! 原來我們也能做到這一切。』」

HAkA 從社區的需求出發,陪伴社區,讓與山林關係最密切的一群人管理山林,體現了「以社區為核心」的森林管理方式確實有效。至今,HAkA 仍持續進行環境律師助理培訓,2020 年與 2022 年又進行了 2 次培訓,讓更多女性對家附近的森林「有感」。

而 LPHD 護林隊則呈現了「女性領導」的堅韌力量:比起強硬的驅趕、威脅,有時溫柔訴說、和平對話,更具說服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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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修慧
李修慧

曾任「The News Lens 關鍵評論網」採訪記者,專長原住民、性別、勞動權益報導;「每天為你讀一首詩」小編。目前就讀於東華大學華文所創作組,臉書專頁 Poem4lif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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