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疫群象-兒少機構篇(上)】徐瑜/從橫跨 12 校的分流接送,到 20 個孩子一起停課不停學
編按:三級之後,多多益善連續3天推出過去深耕萬華的系列報導,隔週,緊接著推出疫病中的萬華現場攝影輯。在這2週線上展的期間,我們還持續向疫情中受到衝擊的社福團體與相關群體邀稿,匯聚整理成「疫情中的公益群象」。
此系列專題將收集安置機構、身障者、精神障礙者、社工等各方聲音,透過不同的視角,了解各個現場的困境,本篇為專題第一篇,分成上、下 2 集,由陳綢兒少家園主任徐瑜所寫。
陳綢兒少家園主要照顧 6-18 歲家庭失功能或高關懷的兒童與青少年。在疫情中,停課不停學對一般家庭已是挑戰,何況是 25 個孩子都要遠距上課、需求迥異,又得分艙分流避免群聚的安置機構。
本集上篇生動描寫了整個機構如何為了協助孩子延續學習而人仰馬翻,卻又在其中有了正面的觀察;下篇則掙扎於疫情中的人力短缺,所有同仁在照顧工作與自己的家庭間如何難以兩全。
打從去年開始,疫情斷斷續續出現,對兒少機構而言,取消親子會面及外出活動、延後返家親子假、減少訪客與實聯登記制等,都是最基本的防護措施。為了因應疫情,今(2021)年 2 月還延後開學,如今進入三級,這一波疫情已為我們帶來前所未有的挑戰。
在集體生活中,要做到感染管控本來就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一般的家庭生活已是困難,以目前已確診的案例而言,只要有同住的家人幾乎都難倖免於家內群聚感染。長期照顧(護)的住宿型機構更是高風險的單位,截至 6/3,全臺已有 60 家長照機構出現群聚感染。這也是我們在兒少安置機構中最擔心的事情。
就學橫跨 12 所學校 4 鄉鎮,還得分艙分流接送照顧
以照顧對象來說,兒少安置機構不像其他長期照護機構(如護理之家、老人長照機構等),住民的生理機能普遍較虛弱,但兒少機構的照顧對象無疑是在各機構類別中,院內外「進出」最複雜的一群。
兒少需要頻繁外出就學、就業、就醫等,即便在生理上抵抗力較好,但在複雜的接觸史與集體生活下,仍有相當高的群聚感染風險。而要避免這種情形,最需要的是足夠的照顧人力。
「不見得每一家安置機構都缺錢,但幾乎每一家安置機構都缺人」,照顧人力是所有兒少安置機構最難以突破的困境。在機構中安排人力時,必須同時考量安置兒少本身的特殊性、該時段的照顧需求量、照顧人力是否能夠負荷,以及工作人力的排班休假等。
長期以來,社福界「一個人當 3 個人用」的工作模式,以及彼此相互支援、流動的照顧模式,在疫情開始之後,因為需要管控感染風險,而必須開始採「單打獨鬥」的作業方式。
舉例來說,我們照顧的孩子年齡從小學、大學到就業都有,就學足跡更遍布 1 所小學、3 所國中、7 所高中職、1 所大學,就學區域跨越 4 個鄉鎮,還包括日校及夜校。此外,我們有將近 10 位孩子在不同的單位全職或兼職就業中。
在疫情之前,每天早上原本可由一位生輔員開一輛車,同時載送好幾個小家(機構裡劃分的照顧單位,通常有 4-6 人)的學生一起出門上學;機構分艙分流之後(註 1),每個生輔員只能各自載自己家的孩子出門上學,人員、車輛都不能混用。
在這樣的作息結構下,我們平常最早的一班車是清晨 5 點發車出門,最晚一班車要到深夜 12 點才回園。且當生輔員開車載部分孩子出門的時候,小家裡往往仍有還沒起床或正準備出門的孩子,他們也需要其他人員照顧,想當然爾也不能混艙照顧,人力需求就更加吃緊。
我的同事們都可以理解,防疫非常時期必須採納必要措施,短期的疲累是為了預防無法收拾的災害發生。只是,這樣的作息才開始幾天,大家就快要撐不住了,5/19 疫情指揮中心發布全國停課的消息,著實為我們帶來喘息的空間,同事們終於不用早晚跑來跑去、忙著接送。(註 2)
註 1:分艙分流
分艙與分流是為了降低機構工作人員及住民交叉感染的風險,將機構劃分為數個區塊管理,各區塊間人流、物品和活動不互通。假使某區出現破口,也不致於讓整個機構淪陷。(參考資料:防堵新冠肺炎,長照機構分艙分流的撇步/居服員充電站)
註 2:為什麼孩子不自己去上學或就業,需要我們接送呢?
因為我們的機構在山裡,離最近的便利商店走路要 35 分鐘,騎單車至少需要 10 分鐘,附近沒有公車、捷運等大眾交通工具。大部分的孩子上下學甚至是就業,都需要依靠家園的工作人員接送,少部分人可依需求、經訓練後騎單車或機車通勤。
停課不停學?疲於奔命的遠距學習
然而,停課也帶來了新的挑戰。
5/19,全國發布三級警戒以及停課不停學措施之後,我們才發現,線上學習這件事情絕對不是我們想的「所有孩子都自動自發、乖乖坐在電腦前上課」這麼簡單。
先說我們院內的空間好了。我們有一間大電腦教室,非疫情期間可以容納 20 個孩子同時使用電腦,但疫情警戒之後進入分艙分流模式,不同的小家作息必須分開,包括使用電腦上課。
然而,家園內並非所有空間都有穩定的無線網路,也沒有這麼多可攜式裝置可供給每一位孩子上課,加上孩子們就讀不同學校、不同學級,其中也有已經考完會考、統測的應屆畢業生。
於是,我們要克服的問題包括──
1 空間:各個小家獨立分流的空間,還需要跟住宿空間做出區隔
2 硬體設備:足夠的網速,還要有空調以及電腦設備
3 照顧人力:每個空間裡至少需要一名工作人員,協助維持秩序、確認孩子的上課狀況、協助使用系統,以及即時回覆學校老師問題等
線上學習的方式也比我們想像的還要五花八門,包括直播授課、登錄線上學習系統按照進度學習、觀看老師的預錄影片或指定的 YouTube 影片、線上小組討論等。也有些老師選擇只交代作業、要孩子隨意找相關影片觀賞,還有些課堂只需要簽到,確保孩子在線即可。
線上學習使用的平臺或介面,各校甚至各班皆沒有統一,所以也曾發生過孩子第一節課要登錄 A 系統、第三節課要用 B 軟體,到了下午第一節課要看 C 網頁、下午第三節課又得進入 D 視訊平臺,且每堂課都有不同的登入連結與序號,系統端又不見得穩定。
此外,因為每個孩子進行課程的方式不一樣,彼此間容易相互比較誰的課程比較好玩、互相打小報告,說彼此不專心上課,甚至互相干擾。我們的工作人員在現場除了維持秩序、排除糾紛,更重要的是協助一些使用線上學習設備有困難的孩子,包括特教生,以及幾乎沒有基本電腦使用能力的孩子。
停課不停學的第一週,我們的家園根本如同戰場。一大早各親師群組內就是追點名、追作業,還有小孩進錯(雲端)「教室」,或是交了作業沒回覆「OK」。一群大人跟一群孩子搞得人仰馬翻。
最有趣的是,不管大人還是小孩,常常情緒一來也不知道能怪罪誰,有時是網路、器材不通順,有時是學校老師、機構裡的大人跟小孩都還不熟悉這樣的學習方式。
大家好像都盡力了,但好像也只能做到這樣而已。
雖說學習本身,是要孩子為自己的學習負責,但這段期間許多照顧者的焦慮感越發明顯,深怕自己一個不小心耽誤了孩子的學習進度,更囿於過去跟學校之間緊繃的互動經驗,擔心機構在這段時間再一次成為學校口中「不盡責的家長」。
討厭上學的孩子,原來並不討厭學習
疫情中即便充滿挑戰,但也有些意外的發現。
有些平日死都不起床、拒學、翹課的孩子,在改成線上教學後,可能因為節省了通勤時間,可以睡飽一些,反而準時起床,至少能乖乖坐著、好好上課一小段時間。
同仁們陪讀一段時間之後,甚至發現有些平時學習表現不佳的孩子,還能主動發話或打字向老師發問,孩子說:「因為這樣講話壓力比較沒有這麼大啊!」、「平常老師跟同學都一直盯著你看,會不敢講話,也怕說錯話被人家笑。」
看來隔著螢幕的距離,也能創造一些安全感。
而有些孩子,平時常常從學校帶回滿滿的怨氣、找不到發洩出口,一回到家園便對著親近的工作人員或同儕漫無目的的亂發脾氣,近期少了在學校較為複雜的人際互動之後,有幾個孩子的情緒明顯更穩定了一點。
這段期間,我們發現,孩子部分壓力源在停課期間暫時消失了,包括早起通勤趕車的忙亂、必須服從規定的制服與穿著、林林總總的上課用品、多如牛毛的作業,以及在校跟老師及同學的複雜互動等。當這些壓力暫時移開,「學習」好像就不是這麼令人抗拒的事情了?討厭上學的孩子,不一定就討厭學習,而是在那個環境或過程中,孩子們對於某些元素難以適應。或許往後針對這些因素做出調整,孩子們的學習狀況就可能獲得改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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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篇:【抗疫群象-兒少機構篇(下)】徐瑜/「媽媽在照顧別人的小孩」,家庭與家園如何兩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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