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靜盈/我們不是只有在兒童節時,才需要快樂

編按:攸關年輕人的事,能否容納年輕人的聲音?近 5 年來各級政府依法逐步將兒童/少年(12 歲至 18 歲)參與公共事務納入政策討論過程,有計畫的培力臺灣下一代參與、理解自己的土地與社會。整個過程不只兒少在學習如何表達、提案,連成人也在學著如何傾聽、採納意見。

2021 年我們開啟本專欄「12+ 的聲音」,作者黃靜盈年僅 20,從國中開始參與地方事務,至高中、大學後成為中央少年代表,搜羅各屆、各縣市代表想法,持續為整個兒少參與制度提出回饋與建議,也針對攸關兒少的議題提出想法。關於她的部分經驗,也可參考我們去年底的 Podcast 訪談,以及她在本站的其他專欄文章

按照以往的經驗,未來 24 小時中,社群版面上就會充斥著「兒童節快樂」的祝賀語,或許再配張可愛的插圖。

剛剛做完 Right Plus 多多益善兒童節系列的 Podcast 節目,找來了幾位很優秀的夥伴,分別針對已經播出的「課輔抗爭」與下週二即將播出的「不合理校規」做了討論。

【眾聲相 EP6】兒少爭取休閒權的血淚史:我想成為一個,不會被自己討厭的大人

成功的爭取到相關權益,看似以「英雄」之姿出現在節目上的我們,事實上,當聊到運動傷害時,大家的眼神都充滿了不安。套一句前桃區高校聯盟成員李冠毅在節目中說的話:「英雄往往是第一個死掉的。」

只想拿回法律保障的權益,卻得低賤祈求一點施捨

我就讀的私立高中,按照成績分班,成績排名前面的 2 個班級,被學校硬性規定留到晚上 7 點半參加課輔,被校方強迫分到自然組的我(這是另一個故事,改天說),課輔內容全都是物理化學與數學,對於高一就打定主意參加社會組指考的我,真的是痛苦萬分。

高一的夜輔,我常常佯裝成生病,想要盡可能的掙脫校園;高二的夜輔,我佯裝成要去校外補習,並告訴校方費用已經繳了,校方因此不得不讓我出校門;後來高三時,我被特別警告「給我好好留下來上課」。

就像是《危險心靈》書中主角說的:「如果一間間應該傳出學生嘻笑聲的教室,聽不到嘻笑的聲音;應該充滿健康活蹦身軀的操場,看不到活蹦亂跳的身影,那麼它跟長達 12 年的監獄刑期有什麼差別?」

隨著年紀的增長,我身邊的同學,生活漸漸的只剩下課本,別說夢想了,連自己原本擁有的興趣與喜好,也慢慢的在此歸零,所有人的目標只剩下獲取高分,至於高分之後究竟要讀什麼科系、要如何與他人合作、要怎麼好好過生活,全部都不在討論範圍中。

這樣的氣氛讓人感到窒息,我只想脫離這樣的地方,於是我採取了行動。

最一開始,我先去找了班導談,之後找了組長,再後來主任,最後找到了校長,一路上我不斷的釋放善意。我知道學校害怕我影響其他人,因此我全程低調行動;我知道學校想要逼迫我們念書,考上一個好大學後,把名字製作為榜單,供學校招生使用,因此我願意保證自己的成績會維持在一定水平;

我知道學校會說要控管校內人數很煩,因此我說只要一放學,我馬上會離開校園;我知道學校喜歡(違法)把正式考試安排在夜輔,因此我決定有考試的幾天,我就留下來,若沒考到我也自願被登記為零分。

很好笑吧?明明只是想要拿回法律保障的權益,卻得如此低賤的祈求一點點施捨。

令人遺憾的是,校方從頭到尾都不願意退讓,反而還在溝通過程中,不斷的對我做出羞辱與攻擊「你以為你很厲害了嗎?」、「你除了標新立異還會什麼?」、「你根本是麻煩的來源」、「把你的正義感收一收,怎麼會有你這麼糟糕的人」

本文作者黃靜盈第一次在多多益善 Podcast 上回顧過去的兒少參與經驗

在這次的行動中,有位同學對我意義重大,他是我的戰友,總是和我同進同出;他是唯一願意支持我,和我一起對抗學校風言風語的夥伴;他讓我稍稍覺得自己沒有那麼糟糕、稍稍還有力氣去期盼隔天的太陽。

在這一波波的攻擊中,他與我都受了嚴重的傷害,最後他受不了這樣的折磨,先退出了這波抗爭。

他的受傷與退出,反而為我補充了一些些勇氣,雖然不多,但寫封信到教育部長信箱投訴倒也夠用,我已經退無可退了,不如做個最後的掙扎,於是我善用了他給的勇氣。

2 天後,一封來自教育部的公文,轟炸了整個學校,教師晨會時教務主任先把老師們罵了一頓,各班教師甫一散會,就急急忙忙回到自己的班級,想要抓出「兇手」,而再明顯不過,我就是他們要找的那個十惡不赦的人。

當天早上,班導用力的甩開門、進入班級大吼大叫,雖然沒有明確的證據指向我,但一切事情都不言而喻,老師飆罵了整整半小時,所說的每一字、每一句,都伴隨著刺人的目光、惡毒的言語,落在我的身上。

半小時後老師罵累了,憤而轉身離開教室,原本以為可以稍加休息的我,一轉身卻看到某個同學站起身,說道:「你不要總是這麼自以為是好嗎?能不能有點同理心啊!」然後是一陣陣的附和聲此起彼落。

我可以理解這樣的行為,或許是為了想要討老師歡心、為了想要爭取大家的目光、甚至只是在這次風波中企求明哲保身,但是理解,並不能等同於原諒。

故事的最後,在教育部的壓力之下,學校全面開放夜輔自由參加,諷刺的是,那批攻擊我的同學,幾乎都沒有選擇參加夜輔,每天的書包甚至收拾的比我還早;而那批攻擊我的老師,則因為學生人數變少、教學負擔變小,能夠開心的回家陪伴家人。

看起來雙贏的局面,卻有個被犧牲的人,逐漸變透明、消失在大家的記憶中。

為什麼尋找快樂的過程,總是充滿了不愉快?

整件事情看似一團混亂,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怎麼走到這一步,又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對人類產生了很深很深的不信任感,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在尋找快樂的過程中,卻充滿了不愉快,快樂成了奢侈品,而不安成為了日常。防衛機轉甚至讓我忘記恐懼,和別人提起這件事情時,總是以開玩笑的語氣,直到 2、3 年後回頭翻閱當時的日記,才重新喚起所有的焦慮。

我很幸運,在高中這幾波混亂中,都能夠陸陸續續被許多 NGO 工作者或外校老師拉了起來,這些恩人讓我至今沒有「長歪」,讓我現在還可以製作出這樣的節目,期盼讓更多人能夠好好對待青少年。

就像(前行政院兒權小組委員)謝有朋在節目中說的:「如果這時候不勇敢,以後也沒有人為你勇敢。」我們的行動力,都源自於那段時間的不甘心,我們相信世界絕對不僅止於此,有些事情是我們必須(卻也被迫)站出來守護的。只是令人難過的,我們承受的那些謾罵與惡意、不安與恐懼,至今仍如影隨形的附著在某些低落的時刻。

又是一個兒童節,每年的這個時刻,校方或官員們總喜歡花費金錢發放各種塑料玩具、劣質卡牌,上頭粗糙的印製著「兒童節快樂」5 個大字(並且有高度的可能性,會一起印上大官的名字),然而面對校內的特殊侵害、霸凌、體罰、心理健康、過勞、壓迫、歧視,你們真的有看見嗎?這樣的祝福,顯的真的、真的很廉價。

我們都知道,每每喧嘩過後,願意留下來繼續關注我們,給予樸實的陪伴與支持的大人們,往往才是打從心底重視兒少的人,只有這些工作者的祝福,我們會好好的、小心翼翼的收藏起來,因為唯有他們真心期盼,兒少能夠被當成「人」來對待;也唯有他們知道,兒少不只有在兒童節當天,才有資格擁有快樂。

或許我已經來不及去保護當年受傷無助的自己了,但是透過節目、透過專欄、透過夥伴們在各方的努力,或許我們還能夠為接下來挺身而出的兒少,多戴上一頂鋼盔;多裝入幾發子彈。

「會吧、會吧,一切都會變好的吧。」我很想這樣告訴你們。


特別致謝:李冠毅、謝有朋、陳嘉緯、多多益善、還有每一個仍然為了兒權努力的你們。


延伸看見兒少、認識兒少權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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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圖取自/衛福部社家署兒少代表宣傳影片

這篇不能只有我看到
黃靜盈
黃靜盈

本為社工系,輔修法律,對於倡議工作有莫名的熱情,雖然周遭的人從不覺得自己「很社工」,奇妙的是自己對於社工卻具有無比強烈的認同。

相信社工不是只有又累又幹的樣貌,肯定還有一些富有創意的、好笑好玩的、令人興奮與期待的事可做,因此創辦「社工蝦米」團隊,記錄這些美好的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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