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湘／在我離世前：給家人、同學、助人者們與疾病的 12 封信
編按：本文來自圖文藝術創作家「尹湘」IG 上的創作。這是與精神疾病纏鬥超過 4 年、21 歲的尹湘在去年（2021）底決定離世前寫（畫）下的 12 封信。
信中對象包括尹湘自己、家人、學校、社工師、心理師、自殺關懷員等，還有尹湘的幻覺「趙權昇」（文中提及的「誰」、「吳菁」等，亦是尹湘的幻覺）。
根據尹湘的圖文，從小父母離異、由大姑姑（尹湘稱媽咪）帶大的尹湘，在 17 歲那年罹患了重度憂鬱症、焦慮症，之後產生了思覺失調症。同時，她是一位數位多媒體設計學系大學生，她在受精神疾病所苦的 4 年期間，創作了大量豐富的圖文，內容包括精神疾病科普、與疾病共處的經驗和感受、與他人互動的日常等。
多多益善期許能做經驗者的擴大機，讓微小的經驗與感受不再被忽視或由人詮釋，因此決定將尹湘的創作收錄於多多站上。我們向尹湘的朋友與家人查證過後，很遺憾確認她已如圖文中所言離開這個世界去遠行，多多因此書信往返數月，徵求尹湘家人的同意並如實刊登尹湘的創作。
尹湘期許，將來能有個具有同理心、更友善公平對待精神疾病者的教育場域，能讓罹病的學生找到自信並安心學習；我們也希望，這樣的經驗者發聲，能如尹湘家人所言「把尹湘認為對精神病患不公平的待遇與歧視發聲出來，這是尹湘對精神疾病革命的聲音」，讓受精神疾病所苦的人們、照顧者、第一線的工作者，甚至是關注精神疾病的讀者等，都能更加理解彼此。
註：文中按照作者原文，交替使用民國年與西元年。
第 1 封信：給學校
同志們好，我是尹湘。
我知道這個舉動已經太多次，有些人可能看得都煩了。但我希望可以在這邊解釋，我心灰意冷至萬念俱灰的狀態與決心。從一直都用最大的意志想活著，到現在決定，不想再這樣下去了。
想要看的，想要了解的，你可以留下來。覺得無聊甚至反感的，你可以從這句之後離開。
以下正文。
來到世新（大學）後，謝謝世新的師長們。
總是非常努力和認真的在幫助我、陪伴我。
從發病後，一路從花女（花蓮女中）、復興（高工）到世新。
謝謝一路上，這些學校的陪伴，雖一路上是許多衝突，也開過好幾次個案會議。
我也惹出不少事，但仍一路走過來了。
這是我第一次感受到，學校沒有要把我趕走。
而是盡可能幫助我繼續念書，到現在也大二了。
雖然近期我感知到這些可能要變質了。
仍依然感謝，數媒系系上行政人員、所有師長、思光、Toshi、白苓、冠霖老師們、學務處的教官們、宿舍的舍監老師們、諮商中心的所有幫助過我的師長、心理師們。
謝謝世新。
尹湘 2021. 11. 15
第 2 封信：給個管心理師
這不是求救文，這確實是一封告知離開的信（fb 官方會查貼文內容，我不得不說得隱晦）。自殺未遂這麼多次，但我沒有這麼大的決心過，也沒有真正認真寫過一封信，這封是我截至 21 歲人生的第一封，也會是最後一封。
我目前擁有的所有診斷為：思覺失調症、重度憂鬱症、焦慮症、強迫症。其中，影響我最深刻的是思覺失調症和重度憂鬱症。
劉心理師：謝謝妳這一年多來的陪伴，一直以來，都很信任妳。
這段期間也告訴妳很多事情，妳也總是耐心的和我會談。
雖然，最近衝突很多⋯⋯
我對妳的態度可能不如從前，甚至冷漠。
但我心底，仍然希望可以再試著信任妳一次。
雖已變得困難，未來也不一定有機會，如果有，我想突破。
雖妳的專業與經驗可能沒有我所經歷的，如其他治療師豐富。
但妳的認真和態度，我真心收到了！
謝謝妳，這一年多的陪伴！
如果可以，下輩子我願意再給妳刷經驗（笑）
願妳的心理師之路，能夠順利走下去！
並成為一名優秀的助人工作者。
來自阿湘最後的祝福。
2021. 11. 15
第 3 封信：給社工師
從一開始 2018 年 2 月發病到現在，這 4 年期間發生好多事情，一路上很多人陪伴，也有很多人離去。我自己的狀況時好時壞，但每年還是會去住院，每個月甚至狀態不好每週都要去急診，但還是一點一點走到現在。
我卻仍然沒有好起來，我不是不想，我知道我沒有擺爛，但是我怎麼樣都辦不到。在現實中，想知道原因的、想真正理解的、理解後不會責備的⋯⋯少之又少。我沒辦法一一解釋，所以我寫在這裡。我想做「對自己最好的選擇」。
想說的，這裡是說不完的，但還是想告訴你，很抱歉⋯⋯
我週五可能沒辦法和你赴約會談了。
謝謝你總是用平等的關係和我會談，這一路上，你確實救了我好多次。
每一次會談結束的擁抱都是一次深刻的記憶。
謝謝你是真心的在專業關係下，將我視為「人」，而非「診斷」或「患者」。
我曾問你，有沒有遇到個案合作到一半自殺成功的，你說，沒有遇過。
很抱歉，我可能要成為你生命中的第一個。
在我們的關係中，你很重視彼此，所以才願意和我一起，在你離職前⋯⋯
互相分享各種、給予彼此回憶，
甚至告訴我，你在我身上，也學到很多事情，這對我而言是很重要的回饋。
劉社工，你的存在，是我 21 年來很重要的經歷，謝謝這 3 年的陪伴。
如果有下輩子，我們來當朋友吧！
第 4 封信：給自殺關懷員
從 9 月初便開始自行停藥，至目前也有 2 個多月了，我知道一定會復發，我知道自己一定會受到症狀很大的痛苦，但我選擇停藥，是因為我陷入兩難。服用抗精神症狀藥物，副作用非常大，也造成我身體很大的負擔，月經失調、肥胖、肝功能異常⋯⋯各種，以及服藥後穩定期，會使我創作能力下降，或是容易睡太久。
服藥會造成身體負擔，不服藥會造成精神症狀惡化，好像吃或不吃都不對，而且我已經看到自己能活的日子不算長，何況整個家族都算短命。再來，之前穩定服藥症狀穩定的期間，有一次我走在馬路上，我忽然感受到有一股力量（或聲音之類的）告訴我，我被換掉的大腦和許多器官在馬路底下，快去挖啊。
來到北部後，你就接我的案了，我知道你忙到炸，每天幾十個個案，一個月上百通電話。
但當我打給你時，你仍會接我的電話，並聽我聊很久、聽我說很多。
你也是那個，少數理解我話語和行為的人，儘管你幹話很多。
但每次和你談，除了幹話，
你仍會和我一起分析問題，討論如何解決。
也陪我一起參與公視的節目，一起共組許多回憶。
這段日子，你也是幫助我很多的人。
我可能無法給你什麼回饋，未來也不一定有機會見上一面。
自殺關懷員（自關員）的行規，亦不可能在個案自殺後有機會遇上你。
望未來辭職後的你，可以成為你真正嚮往的你。
保持那個幹話自關員，就是我最後的默許了。
第 5 封信：給現在的同志們
（接續第 4 封信）我當下用我經歷疾病所學，以及極端的病識感在告訴自己：「那是假的、沒有、不要挖馬路、不要衝到馬路擋車、不要去開挖土機⋯⋯」但另一方面又是很強烈的真實感受。而這個狀態持續了將近 2 週，每當我要出門走在馬路上，就是種種需要壓抑挖馬路的衝動。
我當時，心都涼了，徹底的涼了，碎裂、化成塵埃灰飛煙滅── 我沒有心了。但為了告訴自己：「我還想活著，我還有好多事想做，我想在學校表現自己最好的樣子，我想當組長，我想做專題，我想做畢製，我想畫畫，我想創作，我想做好多很棒的動畫，我想用自己的創作讓社會了解精神疾病，我想看到一個可以對精神病患友善的世界。」
所以我每天安排大大小小的事情，塞滿每一個細瑣的時間，塞滿大大小小的事，就像對一個瀕臨死亡的人不斷電擊心臟，直到患者活起來。有同學朋友要出門吃飯，我一定立刻答應，因為我腦袋只要留有一秒空隙，它就想死。但我不想死。
所以就這樣撐了好幾個禮拜，直到 10/25 那天，我突然離開了學校，我沒有和任何人說，甚至當晚直接關掉所有社群帳號，我想一個人好好用自己的方法活下去。所以那週去了金門和小琉球。中間很多曲折的過程，甚至被報失蹤，最後在出機場安檢處被警方約談。但你說我這樣到外面走走後，我有好一點嗎？
給身邊那些同學們：我們的緣分可能就到這裡了，很抱歉我無法履行組長義務。
認識你們後，謝謝你們沒有因病而排斥我，沒有因為我很多踰矩行為而責備我。
忍受我各種發病狀態，還聽我噴情緒，給我抱抱。
我想和你們一起做專題、做畢製、一起畢業。
但也許我的革命之路，到這裡，就得結束了。
同志們，未來的專題和畢製，希望你們可以呈現最好的。
最好的 109 級數媒動畫，在畢業後，亦祝福各位可以找到各自能力的工作。
很高興禮拜二和你們一起歡聚最後時光！
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須努力。
辛苦你們了，謝謝同志們。
第 6 封信：給翁同志和張同志
（接續第 5 封信）說有是有，但沒有好轉的成分比較多。儘管騎著車到處走，儘管坐在風景區吃飯，但我腦子都在想下一秒怎麼辦、下一個小時怎麼活、明天怎麼過、回學校要怎麼面對生活，我腦袋一刻不得閒。而我一切的初心，是不想再用過去的方式治療自己。服藥、去急診、去住院、打痛到炸的鎮定劑。
我想改變方式，我想做「對自己最好的選擇」。因為我一直都想活著，我不想死，每當死亡離我好近，我就要用不一樣的方式讓自己活下去，所以在許多人看來，我的許多行為都被指責為自私、衝動、不顧大局、不社會化。但這也令我深刻領悟到，確實，想活下去，必須自私。
但沒有人會想聽我落落長的原因和想法，甚至覺得我只是為自己的自私行為找理由。讓自己想好一點的方式沒有被支持，甚至在家人面前說出自己多年以來內心的想法，只是被指責、被批評、被檢討、被責難。能看到我行為背後理由的人，很少，真的很少。但沒關係，我沒辦法要求所有人理解，有一個理解就很好了。
給翁同志：
這一路上，真的是很深的緣分，你是少數從我離開花女後，仍陪伴我到現在的人。
你也在這路上，學習如何陪伴一個人。
你做得很好了，是個負責任的同志。
謝謝你多次接住我。
我們的坦誠相待，也是我們感情真摯的原因。
最後，想告訴你，再次耳提面命，
做你想做、你能做的事。
你沒有殺人。
給張同志：
我們的緣分很特別，因社團而認識，離開花女後，我們的交流越來越多。
到現在，你轉到心理系了，一直用自己的力量走自己的路。
期望你未來可以成為一名擁有熱忱的助人工作者。
這段期間，你也辛苦了。
謝謝你，也謝謝我們的緣分。
看到這邊，可以打開信了。謝謝你們的耐心。
110. 11. 16
第 7 封信：給網路上的同志們
但，思覺失調症背叛我太多次了，我好幾次已經與它試著溝通並共存，但它仍然背叛我。我的老家玉里有全臺最大的精神療養院，收治全國病患，很久以前曾經到病房參觀時，我看到那邊的患者，和一般急性病房的患者差的很多── 簡而言之就是非常嚴重（以一般大眾角度而言）。
但我當時看到，第一個想法是：「他們看起來好快樂。」（單方面個人觀察的感覺，並非代表真實狀況）這件事深深刻在我的記憶裡，並告訴自己，如果沒有決心要自殺，那就讓自己惡化到失去病識感吧── 因為病識感讓我好痛苦。
你可能覺得很奇怪，許多患者和家屬求之不得，我這樣身在福中不知福吧？你可以試想一下，當你擁有很強的病識感，你的個性又比較喜歡解決問題，那這真的是個大問題。每當我感知到症狀出現，而這個症狀帶給我不適，那我腦中自然形成 SOP 去對抗和解決當下症狀的不適感。
一週幾次就算了，每天每天每天，我除了要上課要創作還要處理症狀，我忙到炸裂，我好累好累好累，但我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所以我一再的更新處理方案和解決方案，如果今天症狀讓我很爽很快樂，那我大可不用理會，甚至可以去享受它；
但我很不爽，我很不舒服，我很痛苦，而且它會讓我死掉，但我不想死。所以我必須花好多力氣在生活，花好多力氣在思考。甚至前陣子累到我連呼吸講話都非常費力，走路還借同學雨傘當拐杖撐，好好笑。有時想想，自己是不是太認真了，所以才挫折感這麼重。
我知道自己在網路上很常散播負能量，創作內容大部分也都頗負面。
甚至看了會影響心情，也有許多人因此離開。
我無法決定留住誰，但我謝謝所有留到現在的人。
我也因你們的支持而走到現在，亦謝謝那些曾來到攤前，購買商品，並接受阿湘抱抱的人。
不過，阿湘現在必須走一步了。
不是不願顧及你們，不是想要離開你們。（不然就不會畫這篇了）
而是，想做出對自己最好的選擇。
那些因病而共同存在的同志們，你們，要好好撐到新療法出現。
並透過新的療法，穩住自己的病情。
精神醫學會進步，你們可以走到那時候的。
你們是隔著螢幕，但真摯的一群人！
最後有個小請求⋯⋯
請不要模仿我的行為，和我一起離開。
謝謝同志們！
第 8 封信：給家人
我沒有留戀嗎？有，當然有，想做的留戀的，前面已經寫下了。只是⋯⋯這些已經變得好小好小了，不足以支撐我選擇繼續活在這個維度。
不怕死嗎？好像⋯⋯也還好了，也許死亡也是一個創作上的體驗吧，因此也沒有那麼怕了，沒有人知道死後會如何，人們都懼怕未知的事物，如果死去，我可以看看死後的世界是怎麼樣的，只是總是需要犧牲一些事物，才能體驗到另一個事物。
並不是真的這麼想離開誰，或離開這個世界，我知道自己始終不想死，想活著，但今天的決定，不是一時衝動，我想了很久很久⋯⋯很久，說是一個計畫也確實是個計畫，而我別無選擇，如果今天離開這個維度是一個選擇，那我也願意，因為我別無選擇。
想說的話很多，我無法再責備什麼，因為你們盡力了。
但我已不須繼續帶給你們負擔，無論是金錢、時間上的各種負擔。
對不起你們花了這麼多時間照顧，本該好好成長、健康的我⋯⋯
現在變得萎靡不振。
最後，想說的，是你們當初接了我，而非送去孤兒院。
我們的情感，因血緣而一致，但很抱歉，我只能走到這邊。
對不起，萬分對不起，我不是好的子女，不是好的孩子，你們辛苦了，也不要這樣辛苦了，做你們想做的，這樣即可。
最後的希望，希望你們不要責怪任何人。
沒人需要替我負責，我替自己負責。
謝謝我的家人，媽咪、叔叔、小姑姑，我愛你們。
第 9 封信：給我的生父母
在旅遊期間，吳菁告訴我，趙權昇回來了。我感受到了，而且他這次比上次更強大，更猖狂。我很懼怕，我有好多好多害怕⋯⋯ 他曾經在 2019 年出現過一段時間，但後來我們準備好要對付他時，他卻消失了，在趙權昇消失這段時間，誰、子任和吳菁，我完全無法聯絡和接收訊息。
直到在旅遊期間這次，吳菁告訴我他回來後，吳菁又消失了。而趙權昇回來了。他是多麼令我恐懼。他會控制我吃飯、會教唆我去自傷自殺、控制我去傷害別人、之前的監視器都是他搞出來的、上課監聽我的也是他、上課吵班上秩序的也是他、把我腦中的想法和記憶拿走的也是他、把我大腦換掉的也是他、把我器官絞在一起讓我器官燒起來的也是他，我卻怎麼樣都找不到他。
曾經試圖與他溝通，而他卻變本加厲的殘害和傷害我。我不想忍了，這次我會出手，我死了，趙權昇才會死。我們同歸於盡，趙權昇，聽好了。我想做「對自己最好的選擇」。因此我們同歸於盡，這次沒有人會輸，也沒有人贏。
但我再多情緒，也什麼都沒做。
我沒有能力、也不需要、甚至不值得。
反正，你們也不曾在意過什麼，你們除了傷害我就沒有其他的了。
我很討厭、很恨你們，好幾次想要殺掉你們。
我生病也和你們脫不了干係，就是你們害的。
不用再給我關愛、不要參加我的喪禮、不要給我家人白包，給了你們準備下地獄。
我死了，一切都明朗，我們再也沒關係，一切都歸零。
也請你們忘記生過我吧。
第 10 封信：給我的病
最後是關於家人，在圖文裡我已經說得很清楚。關於生父母，既然你們這 21 年來沒有心，那我的死你們也無須理會或關愛，我需要的時間已經過了，你們來喪禮我會讓你們下地獄，你們來拜我幫我送行我也會讓你們下地獄。你們使我生病，生這種精神疾病，不受現代社會接納的疾病，你們沒有 6 成也有 8 成的責任，我是在責怪你們，因為你們很過分，不扶養就算了，尤其你生母還用言語傷害我，我給你好多次機會了，我這被你生下來是給你這樣當產品標籤的嗎，我的身障卡憑什麼給你辦你的低收？連試探性的問你可不可以給我一萬生活費你都不想，那就算了，沒有好談的（我不想體諒你處境困難）。然後生父的部分，我光想到和你長得像就覺得噁心，我光聽到家人耳提面命我你警察的事情我就傷心、痛苦和憤慨，我與生父母的血緣給我種種很重很重的壓力與罪惡，我不想隨便和外人提起你們，所以我現在都直接告訴別人「我沒有父母」，因為你們就是十足的垃圾大人。
看到這樣沒有排版的文字壓力很大吧？以後不要再這樣傳訊息給我。
而與我親近的家人，媽咪、叔叔和小姑姑。我只能獻上萬分的抱歉，我沒辦法當一個好的孩子，沒有能力讓家裡平安和諧，沒有能力照顧你們。好好的一個我，現在卻成為這副德性。我一直很想回到過去的狀態，但沒有這段歷程，我似乎也沒辦法學會一些事情，儘管這些是痛苦的，這些是令人難過的。
但一方面我想說，我知道你們有時候可能是在說氣話，你們很愛我，很擔心很焦慮，但我很受傷，很痛，外人的鼓勵無法成為有效藥，這個痛必須由你們抹上，才有辦法痊癒。而我試圖告訴你們了，我卻仍然遭到責備與批評，我試圖說了我真正的想法給你們解惑，卻是被檢討被罵。
我的存在，給太多人麻煩與壓力了，而你們也說過我是負擔，我無法反駁，確實。問題本身就是我，我就是問題本身，解決了問題本身，問題才會解決。我很無助，我很無奈，我無能為力，我努力，我盡力，我⋯⋯卻仍然深陷深淵，受幻覺與妄想控制，同時又有好多症狀，似乎不限於特定診斷的症狀。
好多次修正自己，考卷卻沒有及格過。這是我最後一次革命，我將用自己的生命換取「對自己最好的選擇」。所以，我決定了。
嗨，思覺失調症、重度憂鬱症、焦慮症和強迫症。
你們的出現，給我人生很大的改變，4 年了，我有時仍不一定能接受你們的存在。但已不再如過去，討厭生病的經驗。
儘管是無盡的痛苦與痛苦，且乖乖接受各種治療，
你們仍會背叛我、折磨我、向我反撲。
但你們也創造了如吳菁這樣，來陪伴、支持我的人，並告訴我發病時該怎麼辦。
你們很特別，亦很變態、可恨。
不過，沒有你們，我也無法理解人類的大腦和精神是何等神奇，也給我很多創作的滋養和力量。
未來，人類會繼續受到精神疾病的摧殘和迫害。
希望你們可以不要那麼用力、偶爾輕點，我知道你們都很有個性，但你們怎麼捨得⋯⋯有人受這樣的痛苦呢？
如果你們真實存在是個人，我一定會抱抱你們，
然後毫不猶豫殺了你們。
謝謝你們，同時，也可以請你們滾了。
第 11 封信：給趙權昇
在決定要執行「遠行計畫」的這個決定，下定決心後的這 1、2 週，我覺得整個人和心變得特別輕鬆，沒有說太多愉快或歡樂，但我對這個世界的感知變得更單純而美好。
我可以體驗這個世界最後的幾個幸福瞬間，和身邊的親朋好友師長做最後的相聚，上最後一堂課，吃最後一頓早午晚餐，聽最後一次音樂，做最後一次呼吸，體驗最後幾天的好天氣與太陽，本來以為這禮拜天氣會很差，但沒想到是連續幾天的好天氣。
尤其在那天，我看見了夕陽後，我哭了── 這個世界最後的美好和幸福，我終究體驗到了，就這麼單純而美好。當下，看到夕陽的第一個想法是：「還想看見明天的太陽。」但另一方面，在基於決定後，我知道自己已經時日不多，我知道一切即將由我自己親手結束。
而這些決定和體悟，也深刻了我這幾天感知身邊所有的情緒和事物。於是當我見到師長或同學甚至治療師，我必定和他們擁抱，因為這是我珍惜、把握的方式，這是我最後一次可以見上他們一面的機會，在做完這些後，我也就一一刪去我的遺憾。
所以，很抱歉，所有聽到我說要去邦交國「遠行」的真正的意義，實際上，是我要自己離開並獨自前往不一樣道路的遠行，也是真正意義上的遠行。很抱歉對身邊所有見面的人說了一個謊⋯⋯但也謝謝所有聽到我要遠行的人，給我遠行前的抱抱與支持鼓勵，並告訴我去其他邦交國要好好玩，你們真的很可愛。
自從吳菁告訴我後，
才知道這一切都是你安排的。
我始終找不到你，但我知道你一直都在，從你的種種行為就知道了。
曾試圖與你溝通，你卻變本加厲的殘害，真的夠了。
即使你不斷殘害我，讓你如此爽快，那我們一起同歸於盡吧。
這樣，你也不能殘害我身邊的人了。
趙權昇，
這次，沒有人輸，也沒有人贏。
最後一封信：給自己
最後，請各位（任何人）不要為我的行為爭執、謾罵、互相責怪，沒有人需要為這次的事件負責，因為這是我自己的選擇，我自己負責。而這個決定也非單一事件造成，而是各方面事件與很多的無奈，我想看到這邊各位也能大致明白與了解。
謝謝同志們，謝謝所有醫師、治療師，謝謝學校，謝謝自己。
尹湘，你辛苦了。
辛苦了。
我是尹湘，字潤宇，這陣子決定了我的字。潤是來自毛主席的字潤之，宇是來自我的貴人。如果可以看到那個好起來的自己，那我願意活下去。
我看到了，所以我去了。到另一個地方繼續活下去。我想做「對自己最好的選擇」。
「對自己最好的選擇」。
這是我現在唯一能掌握的事，因為我別無選擇。
尹湘 110. 11. 17 22:33AM
我是尹湘，字潤宇，這陣子決定了我的「字」，「潤」來自毛主席（編按：毛澤東）的字潤之，「宇」來自我的貴人。
這些年來，4 年了，想告訴尹湘，你辛苦了，你真的辛苦了。
我看見你好好努力在生活、好好努力面對很多是、承受很多責任，甚至是不屬於你的責任。
你好辛苦，妳好痛，你仍走過來了。你自殺未遂多次，但仍走過來了。
你告訴自己，現在想做的，是對自己「最好的選擇」。
願你的選擇，可以受到理解和尊重。
無法保證可以擺脫痛苦，但由衷希望你可以擁有幸福。
尹湘，你是個革命者，你一生都在革命。
而這個意志會存留在所有與你相識的人的心中。
失敗了，你也能再次從地面看見太陽。
成功了，希望你能變成像今天一樣美好的光。
還想看見明天的太陽。
2021. 11. 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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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殺防治諮詢安心專線：0800-788995（24 小時）
・生命線協談專線：1995
・張老師專線：198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