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婉諭／為預防悲劇而生的社會安全網，進步了嗎？再次從校園攻擊看見漏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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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按：有鑑於立委王婉諭與其團隊長期深入、多面、即時的社政討論，Right Plus 於 2020 年合作開啟王婉諭專欄，收錄、匯集、編整其相關產出，避免有價值的論述散落在社群媒體的片斷之間。

本專欄目的僅在於公益專業與社政領域的累積傳承，不具政黨推廣功能、不做政治響應，內容亦不代表本站立場。

2023 年末，新北市一所國中發生學生持刀攻擊案件，事件中的受害少年不幸離世。我想了很久，寫下了這篇長文，我想和大家聊聊，到底什麼是「社會安全網」?

2016 年發生「小燈泡事件」後，在社會大眾迫切希望預防悲劇的期盼之中，催生出了社會安全網的概念、開始對社會安全網的討論。

每當社會事件發生後，社會安全網就會一再被提起，這次當然也不例外，包括許多政黨、總統候選人，都提起了這 5 個字。但是，我認為好像沒有人真的說清楚。

身為被害人家屬的我，不斷的思考「這個社會環境出了什麼問題，才發生這樣的悲劇？」是一件非常煎熬痛苦的事。但是我不得不這麼做，因為我無法再繼續看見下一個悲劇的發生。

當年的我對於「社會安全網」的期盼是——

家庭、校園教育、社福、心理健康與精神衛生、警政、司法、少輔、獄政等各個系統，都可以擁有充分的資源，並且進行跨網絡的合作，共同鋪建出一張全面、深入、綿密的支持網絡，承接住每個可能墜落的人。

2018 年政府推出「強化社會安全網計畫」，遺憾的是，計畫過度聚焦在「增加社工人力」、「強化社福服務」，導致社安網的重擔全壓在社工身上。

這也是為什麼 2020 年我多次對社會安全網計畫提出質疑，要求政府正視精神衛生資源不足、社工人員壓力過重，以及非常重要的，跨部會合作嚴重不足的問題。（註 1）

註 1：欠缺跨部會合作，社工承受社安網重擔

2018 年推出的「強化社會安全網計畫」（社安網 1.0 計畫），執行至 2020 年底即將落幕時，王婉諭曾於質詢過程，以及與一線人員如自殺與社區關懷前訪視員、台灣司法精神醫學會、律師等專業工作者召開公聽會的過程，提出社安網問題。

當時即指出社安網 1.0 計畫將主力放在增加一線社工力量、著重追求績效數字（例如服務人次、服務舉辦場次等），變相將社安網的壓力和責任轉嫁於基層社工、忽略社工所承擔的現實困境。

強調行政院如果遲不進行「跨部會」溝通和合作（包括衛福部、法務部、內政部、司法院等部會），社安網永遠無法發揮實質作用。

而跨部會合作，指的是例如，對於一個有精障家人的家庭，需要在醫療治療之外同時有社區居住、照顧者專線等社區支持；

對於觸法的精神病人，則需要同時有社政、警政及民政單位的配合，才能讓一線社工安心的進行工作，也才有可能談及後續減少再犯風險、復歸社會的可能。

參考資料：
1. 「社安網不只是衛福部的事！」新制經費爆增卻脫離實務，立委籲行政院強化跨部會整合，莫再一意孤行
2. 社安網社工集結衛福部遞「陣亡」陳情書，控訴政府「讓社工為政治服務」

414920097 885827393005871 4995140736574031408 N — 圖／取自王婉諭 fb

2022 年政府接續進行的第 2 期社會安全網計畫，大幅增加精神衛生資源，並將原本的計畫擴張到教育、校園心理輔導、少年輔導等面向。強調要強化社政、衛生、教育、勞政、警政、法務等各體系間的服務連結。

這就是所謂的「社會安全網 2.0」（註 2）。但是，社會安全網就此完整了嗎？

註 2：社會安全網 2.0

接續社會安全網 1.0，2021 年推出「強化社會安全網第 2 期計畫」（社安網 2.0 計畫），行政院強調要強化各部會間跨體系、跨專業與公私協力的整合與專業合作。包括精神衛生、心理衛生服務、刑事司法體系、出院（獄）後的轉銜機制等。（資料來源：行政院新聞 110.07.29）

校園安全問題，反映不穩固的校輔機制

從這次的校園持刀攻擊事件來看，在事件發生之前，行為人似乎已經出現難以適應一般教育，甚至與暴力組織來往的情形。因此我認為首先必須要探究的是「校園輔導機制」問題——

面對這類出現特殊狀況的學生，「校園三級輔導機制」（註 3）有沒有充足的輔導資源和人力，給予其到位的身心輔導？有沒有去連結社區中兒少課後照顧／陪伴相關單位、了解其家庭狀況，集結相關資源共同協助？

註 3：校園三級輔導機制

根據《學生輔導法》第 6 條，學校應當依照學生的身心狀況和需求，在學生有需要時，提供三級輔導，分別是由班級導師把關的發展性輔導（第一級），包括生活、學習、生涯等輔導；

當第一級輔導無法滿足學生需求，導師可以（填寫申請單將學生）轉介學校輔導室，由專輔老師介入，稱為介入性輔導（第二級），可為學生提供諮詢、個別諮詢、個別諮商、小團體輔導等因應措施；

若還未能有效協助學生，則可評估學生特殊需求後，引入處遇性輔導（第三級），處遇性輔導，其輔導機制結合了心理治療、社會工作、家庭輔導、職能治療、精神醫療等服務。（資料來源：光仁中學）

如果行為人先前已經有觸法行為，或已經屬於「曝險少年」（註 4），那麼少年輔導委員會、少年保護官是否有足夠的資源協助輔導？他們是否可以順利的和少年所在學校的輔導系統，一起銜接對於少年的支持？

註 4：曝險少年

當少年（12 歲以上，未滿 18 歲）有以下涉及犯罪、從事某些行為的情況，就成為法律上的「曝險少年」。會由《少年事件處理法》程序進行處理，稱之為少年保護事件。

1. 沒有正當理由而經常攜帶危險器械
2. 有施用毒品或迷幻物品的行為，但尚未觸犯刑罰法律（例如施用第四級毒品）
3. 有從事預備犯罪或犯罪未遂，但依法還不會處罰的行為
（資料來源：法律百科）

坦白說，我並沒有信心現在的校園能做好這件事。

因為校園應提供學生的諮商與輔導資源，雖然在法律中早已明定「專業輔導人員」（專輔員）的配額，但是直到今天，校園中的專輔人員仍然不足。（延伸參考：大專心理師耗竭前的 SOS：不被納入「正規軍」，如何支撐接住學生的安全網？）

此外，「專輔員」和「輔導老師」（註 5）的雙軌亂象，以及目前學校多數為「一年一聘」的約聘專輔員，專業薪資待遇不足、行政業務繁雜的狀況，更導致人力持續缺額、流動率過高。

當一線的老師們都沒有獲得足夠的協助，我們根本無法期待校園安全穩定。

註 5：「專輔員」與「輔導老師」

「專輔員」是指具有臨床心理師、諮商心理師或社會工作師證書，由主管機關或學校依法進用，從事學生輔導工作者；

「輔導老師」是指符合高級中等以下學校輔導教師資格，依法令任用於高級中等以下學校從事學生輔導工作者。（參考資料：《學生輔導法》第 3 條）

308111245 626195262302420 2015424158979357318 N 1 — 圖／王婉諭 fb

執政者須關注迫在眉睫的漏洞

我不會說社安網在這幾年都毫無進展。例如，在法制面，經過民間團體和立委的努力，2022 年底終於三讀通過 15 年來首次《精神衛生法》全案修正，從根本上強化政府對於精神衛生體系的重視（參考：三讀通過！10 大重點：社區支持與合理調整入法、審慎施行強制措施、強化心衛中心）；

面對精障者與家屬長期資源匱乏的困境，也逐漸透過政策及法律的修正，建立起精神醫療、社區照護的資源與橫向連結；

全臺增設精神疾病者支持據點、增加社區關懷訪視人力、預計再 2 年將設置 71 處社區心理衛生中心，鋪建綿密社區支持系統，協助病友逐漸適應社會生活。

在跨網絡合作上，也建立了機制，讓社區心理衛生中心針對病人進行個案管理服務，協助病人在社區的資源銜接，並且讓心衛中心能提前至醫院進行出院準備計畫。

在校園心理健康領域，逐步爭取校園三級輔導人力與資源、改善教育部與衛福部跨系統資訊銜接的問題，並讓校園輔導積極結合家庭教育及衛政資源。

這些，也都是這幾年我盡全力以我的角色，投入的努力。

但也因為投入了這些努力，所以我也非常清楚，以上這些僅僅是眾多議題面向的冰山一角，且這張網子（社會安全網）仍有許多漏洞。

以上所提到，這幾年臺灣的精神衛生和心理健康政策的進展，只是鋪建社會支持網絡的開始，相較於其他國家，仍遠遠不足。

臺灣的精神衛生預算遠低國外（註 6），在國人的精神醫療需求逐年增加的同時，精神醫療健保給付點數不合理，導致病人無法獲得深入、完善的治療模式和社區支持。這些都需要政府投注更多的資金、給予第一線的工作者充足的支持。

註 6：臺灣的精神衛生預算

根據世界銀行統計，全球高收入國家每人享有的精神衛生預算，換算新臺幣為 2380 元，其中 56% 用在非醫療的社區支持。然而在臺灣，不僅每人享有的預算只有國外約一半，其中還只有 7%（89 元）投入社區，僅占國外的 1/8。（參考報導：採訪後記：揭開醫療獨大、官僚鄉愿的遮羞布，求一個社會的平衡報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