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心平／台彩要求視障「看」圖作答：人人一樣才公平？工作能力應結合輔具評估
編按：台灣彩券（下簡稱：台彩），為促進弱勢就業，限定身心障礙者、原住民、低收入單親家庭者，可以經過報名、抽籤、遴選測驗等關卡，爭取販售彩券的資格。2023 年初，第 5 屆「公益彩券遴選作業」開始。
然而 6 月中，有全盲視障者參與最後的「遴選測驗」時，發現在沒有輔助措施的情況下，需要判讀考題「圖片中的文字、數字」才能夠選擇答案；還需要從數個不同圖案的印章中，選出題目上要求的圖案。
雖然考場有語音提示，但只是協助唸出題目的敘述，視障者依然沒有辦法判讀圖片、圖案而無法作答。向現場監考人員反映時，得到的回應是：「沒辦法，你要自己『看』。」也不允許用手觸摸印章來判斷圖案，導致視障受試者只能任意猜答。
本文為身心障礙聯盟祕書長洪心平所撰，針對事件過程和台彩回應，以 3 點論述不合理之處與迷思，提供更多思考。包括測驗程序何以隱性的排除障礙者？考試過程有人力協助是否合理？又，什麼是真正「公平」的實踐？
台彩試場人員要視障受試者「看」彩券圖片回答購買金額，而不能有人員協助，此舉等同於排除所有視覺障礙者的申請資格而引發爭議。
6/29 日，立委接受視障受試者陳情，和參與考試的視障當事人徐承邦、陳先生，一起召開記者會。記者會上，台彩總經理道歉並表示會檢討。
同時間，身心障礙聯盟向財政部、台彩承辦遴選測驗的窗口，去電溝通。財政部表示：「交給承辦的台彩處理。」而台彩則回應：「經銷商遴選要具備親自在場的銷售能力，測驗要顧及公平性。」
至於，到底測試過程中哪裡出問題、又要怎麼檢討改進，兩方都沒有具體的回應。
編註：台彩遴選考題爭議案例
根據本次事件視障受試者陳情，測驗當天就有和以下題目相似的題型，在看不見圖片資訊、沒辦法觸摸印章的情況下，只能任意猜答。
1. 範例考題第 2 題：題目中有一張彩券圖片（如下圖，擷取自台彩網站），上面寫有購買金額、開獎號碼、開獎日期等資訊，要求填答者選出購買彩券的「總金額」。
2. 範例考題第 4 題：題目中有一張刮刮樂圖片（如下圖，擷取自台彩網站），上面有刮出來的數字資訊，要求填答者選出刮中數字 7 的「中獎金額」；範例考題第 5 題，題目上則要求受試者拿起右邊「Bingo」符號圖案的印章，蓋在空白處。
1. 公平不是「對每個人都一樣」，合理的輔助並非特殊待遇
台彩針對此次事件的回應，一再強調：「不能介入考試過程才是公平」。
然而，身心障礙是一個無法改變的個體差異，「公平」是應讓每個人能在相應的輔助下完成程序，再就表現結果做個別衡量，而不是以公平為理由，冷眼旁觀因為身心障礙而在程序上掙扎的人們。
例如，在身心障礙者權利公約（CRPD）中，針對「司法程序」，就明確規定必須因應不同障礙者的個別需求，提供無障礙措施、程序調整──
如果一位視障者涉入司法案件，經過偵訊後，需要親自確認筆錄內容並簽名為證，難道為了「公平」，我們會要求視障者親自「看」一字一句以做確認，而不給予任何協助嗎？
當然不會。現今，我們能夠使用「語音報讀」或其他辨識方式，或者允許律師在旁陪同協助，以輔助視障者確認筆錄內容。
又例如，臺灣現今各類別的國家證照考試中，視障者可以在考前向考選部申請提供點字試題、點字機輔助；有書寫困難的肢體障礙者，則可以申請口述作答輔助、申請延長考試時間。
這些都只是為了彌補當事人先天、不可抗的障礙，拿到與非身心障礙者同等進行考試資格的入場券而已，並非特殊待遇。最終能不能通過考試資格，跟所有的考生一樣，是看自己對題目的理解和事前的準備。
台彩的問題在於，誤以為平等就是程序上要「對每個人都一樣」。當有視障者提出需要協助，卻陷入「齊頭式平等」的迷思，擔心一旦提供調整，可能造成對其他應試者的不公。
真正公平的實現應該是，必須去除程序上造成的障礙，讓每個人都能夠公平的來到起跑點參與，再以表現決定最後結果。
2. 銷售能力應結合輔具綜合評估，障礙者有權在輔助之下完成工作
彩券經銷商的遴選，只限定身心障礙者、原住民及低收入單親家庭有申請資格。屬於特殊資格保障行業，目的在於提升上述 3 類族群的就業機會。
其中，障礙者在遴選過程中需要輔助，因此以是否能「親自看見彩劵購買金額」作為試題，程序上就已排除許多重度視障者，忽略視障者在未來的工作過程中，有權利選擇在視力協助人員的協助下一起工作。
而且現在有電腦彩券銷售機，更並不一定需要「看」著彩券才能判讀中獎資訊，只需要掃瞄彩券條碼、QR code 即可。
測試內容所要求達到的表現程度，必須和目標（具銷售能力）有合理的關聯性。障礙者只要能夠在輔助之下順利完成銷售，即可符合「具銷售能力」的資格。換言之，能力的判斷應該結合輔具共同考量。
因此無論當事人是使用輔具、人力或動物的協助來進行未來的銷售，均應可接受。測試當下應盡可能的協助障礙者確認「是否可以完成銷售」，而不是以測試的「公平性」為理由，要求障礙者把輔具都排除、「親自做到」才算數。
障礙者和身心障礙相關團體，一直倡議「輔具和人密不可分」的原因即在於：輪椅是障礙者雙腳的延伸、導盲犬是視障者眼睛的一部分，不能分離看待。
這是社會必須給予的尊重，不是選擇性的給予。因為沒有障礙者是自己選擇這樣的身心狀態。提供輔助不是特權，當每個人因身心狀況而有特殊需求時，都應比照辦理。
3. 工具、科技結合人力輔助，本是障礙者的權利、當代生活常態
承上，台彩表示測驗是為了測試受測者是否「具備工作能力，且能親自在場銷售」，所以認為視障者也必須「親自」閱讀，可自備相關工具、機器（含手機）輔助，但不能有相關「人力」（例如，視力協助員）協助。
可是，根據臺灣現行針對身心障礙者法定的服務內容，都並不只限於機器的輔助，不論是導盲犬、個人助理、視力協助員、手語翻譯員，都是協助措施的選項。
台彩允許機器輔助而不准人力協助的做法，實在是令人匪夷所思。
不論是輔具或人力，都是針對考試的「程序」做協助，因此只要是當事人慣用的協助方式，都應該予以提供。而測試的目的，是確認當事人是否理解彩券銷售、具備作業能力，而不是在過程中，一再的讓障礙者感到到因身心狀況的不同，而阻礙重重。
隨著科技的發展，過去許多僅能倚靠人力來協助身心障礙者的事情，近年來也已研發展出許多輔具、機器，來執行這些功能。但在科技尚未成熟的領域，運用人力、動物做為協助者，都是常見的方法。現今，更多的是結合科技與人力的運用。
例如，視障者運用語音辨識軟體和相關電腦輔具，就可以從事文書工作。但如果遇上「圖片」需要辨識，或是需要辨別同音字時，就需要人力協助。
在職場上，視障者可以申請「視力協助員」，而在其他更多的生活情境中，則可以使用近年來很熱門的 App，「成為我的眼」（Be My Eyes）──
視障者只需要透過手機發出訊息，註冊為 App 的明眼人志工們，無論身在何處，都可以即時線上回應，利用手機的視訊鏡頭代替視障者的眼睛，即時回報視障者眼前的狀況。
例如：代為檢視門牌號碼、眼前路口的地標、過馬路時的紅綠燈等。（參考：「成為我的眼」APP 媒合 500 萬線上志工，成為視障、色盲、老花最即時的守護）
還有，聽障者需要手語翻譯服務時，通常都需要提前預約手語翻譯員，但近年來也開始出現透過即時線上視訊，來提供服務的模式。
例如，韓國在 2005 年，就依據《身心障礙者反歧視法》和《電信事業法》，成立「國家通信中繼服務中心」。當聽力障礙者或語言障礙者，在醫療、工作、金融、購物等多種生活情境中遇到溝通困難時，都可以用電腦或手機即時聯繫服務中心，中心人員能協助將文字訊息、手語影像，翻譯成語音訊息，傳達給要溝通的對象。
財政部隱身，放任程序失當已構成歧視
此次事件，財政部身為主管機關卻未有積極作為，由台彩自行處理而造成視障者在遴選測驗中被汰除，已經構成了「間接歧視」──
表面上看似中立的作法，實際上卻對某些身分／特性的群體，在本應享有、行使的權利上，造成不當的影響；或因為某些作為，造成無理由的差別待遇。同樣的，可以做到平權措施而不做，放任差別待遇的存在，也同樣是歧視。
如果台彩要防堵的是「冒名借牌」，也就是通過測試的人，把自己可販售彩券的資格借牌給別人使用。那麼要做的也應該是「加強查核」才對，而非錯誤的詮釋「親自完成銷售」的意義，要求障礙者在沒有輔助的情況下進行測驗。
財政部和台彩以「公益」之名向社會大眾進行彩券銷售已經多年，更不應以「歷年來的測試都是這樣辦理」為說法，而不願意調整、放任歧視發生而不作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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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圖／取自「台灣彩券行／巨人運動彩券」網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