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婉諭專訪/身為立委,那些我迫切想完成的事

本篇為 Right Plus 多多益善於上月初(12/8)訪問立委王婉諭的線上廣播節目(Podcast)內容,我們將它轉為文字報導,期望以此記錄珍貴的專訪,並將之收錄在本站的「王婉諭專欄」中。

自 2016 年 3 月震驚社會的王景玉隨機殺人事件後,受害人小燈泡的母親王婉諭走到媒體前,展現出非典型受害者家屬的堅毅形象,同年 11 月進入「司法改革國是會議籌備委員會」投身司改,2020 年還代表時代力量參選立法委員,名列時力全國不分區立法委員候選人第 3 名,順利進入國會。

這一年來,王婉諭在兒少保護、精神障礙、居住正義、犯罪被害人保護等領域的投入有目共睹,常常直指問題核心,論述整理既快速又精準,令許多長期深耕議題的人佩服,也讓許多倡議團體看見與體制內連結的機會,多了一條改變的路徑。

王婉諭解釋:「我自己和我們團隊,絕大多數並不是來自政治圈、也不是為了從政而選擇進入政治。我們原本就是長期關心這些議題的人,也因此進入國會後,更有機會聽見民間的聲音,這也是我們最重要的價值」。

托育機構超收、兒少性影像氾濫,令人憂心

談及為什麼會特別關心兒少議題,王婉諭開心說道:「因為我很喜歡小孩,從小就希望有很多的小孩。」自述「有著超過一般平均數量的小孩」,王婉諭自成為媽媽後就更加關心兒少議題,包括幼兒園、家暴以及親職教育。

當了立委後,她得以更全面性的去了解議題內涵,例如幼兒園超收便是以前未曾接觸到的,可能引發的問題卻不容易被外界理解。「一旦有超收,就有比較高的機會在老師沒辦法負荷,或是機構環境不夠安全的情況下,轉變成不當對待或是兒虐。」

最讓她驚訝的是,現在還有非常多家長因為希望小孩能進名校,所以覺得「超收也無所謂」,這一點讓她很擔心,恐怕家長們沒有把小孩的安全問題放在第一順位,反倒落入表現和成就的迷思上

過往,多多益善也在兒少安置機構性侵、暴力體罰、高強度情緒勞動現場等系列報導中,發現嚴重的超收問題,原本依法只能收到 19 人卻超收到 109 人的機構,內部因此演變成軍事化管理,以暴力管教觸法少年,使原為保護青少年而生的安置機構,成為「比感化院還糟」的存在。

另一方面,王婉諭也發現如今網路資訊爆炸,許多兒童/青少年常被惡意要求拍下性私密影像,有時候看似只是朋友之間好玩,卻沒有意識到這件事的嚴重性。

她認為性平教育得將「性私密影像」這件事攤在陽光下去討論,家長或成年人不應特別避諱,才有機會加強孩子對性、身體與隱私的正確認知。

王婉諭接著說,過去的主流觀念總覺得「孩子是大人的一部分」,比較沒有注重到兒童的主體性,但隨著時代演進,漸漸希望兒童有自己獨立思考的空間,所以「法規和教育的內容都必須持續演進,不會有完備的一天。

而臺灣雖然已將《兒童權利公約》內國法化,通過了施行法,但她仍覺得我國的兒童人權還有很大的進步空間。

「換作是我,沒有把握不會做出憾事。」精障保護應落實社區支持

除了兒少保護議題,精神障礙者的社區支持、《精神衛生法》修法以及《犯罪被害人保護法》等,也是王婉諭在立院的主要戰場,上述這些關懷都源自親身經歷的事件,王婉諭坦承,自己在司法案件的過程中有機會看見王景玉過去的生命史,忍不住開始思考──

「如果是我在那樣的環境下被對待,我真的能過得比他還要好嗎?真的不會做出憾事嗎?我並沒有把握。」

於是她開始不斷探問,精神障礙者需要的協助究竟是什麼?然後才驚覺,因為社區服務的支持特別少,就算精障者在醫院裡穩定下來了,回到社區後若完全沒有承接機制,很快又會再度惡化,回到醫療體系。

也因為社區服務長不出來,所以講了很久還是沒辦法讓大數人具體理解社區服務的意義。過往,Right Plus 也曾有過關於精障者的社區支持討論,其中可見許多人對社區服務的想像仍太過狹隘。

對此,王婉諭解釋,醫療和社政不應該是「競合關係」,從醫院治療到回歸社區,兩邊應該合作將精神障礙者接起,就像現在很多來自民間的服務,讓精神障礙者能重新培養工作能力,以及生活自理的能力,也能因此重建社群網絡及心理支持,或學習財務管理等。

要長出這種程度的社區能量,很多時候需要更多的諮商心理專業人員、社工或職能治療師等協助,大家一起投入、共同規畫才有機會達到,絕對不是許多人所想的,「到他家裡拜訪、打電話關心、帶去公園散步」就足夠了。

當然,社區服務也不是現在才出現的新概念。早自 1960 年代,西方的「去機構化運動」便開始反對大型機構中不人道、封閉式的控制行為,並倡議以「社區照顧」取代機構照顧,讓精神障礙者回到社區中生活,臺灣也在 1990 年通過《精神衛生法》,響應去機構化的浪潮。

當時,臺灣最大的精神醫療機構花蓮玉里榮民醫院的精神障礙者紛紛出院,然而,面對配套不全的社區服務,僅僅半年內,這些出院病人又因病情復發、引發自傷傷人危險等因素而幾乎全部回到醫院。

社區支持在臺灣,因而逐漸成為一個緩慢成長的概念和服務,並且逐步對去機構化的概念有所反省,延伸成「去機構教養化」。

對於過去 30 年來社區服務的緩慢推進,王婉諭指出,她覺得這與過去升學主義促使醫界得以掌握關鍵位置有關,很多政策的決策者都以醫療體系的專業者為主,進而導致社政的需求較容易被忽略

強化社會理解,耐心讓服務發展下去

此外,大家對精障者的需求並不了解,就算是同一病癥的人,也會因為環境的差異而需要不同的服務和支持,必須依個案的樣態去做協助,社區服務也絕非只有一種方式,像社區家園、半日型、全日型機構,以及同儕支持、小作所等,都是為不同樣態與階段的人所提供的不同協助。

不過,進入立院一年多的王婉諭,同時也提出一個極為關鍵的觀察:精神障礙者的照顧經常無法在短期內立即見到明顯成效,常得仰賴穩定、長期且深入的服務,想要看到明顯的改變,常可能長達 3、5 年之久。

對公部門來說,囿限於政府的績效主義、擔心民眾質疑,甚至考量公務人員任期或執政資源,常因此轉而尋求其他短期內就可驗收的服務數字,且難以制定出合理的 KPI。

「如果政府沒有能力去做,必須由民間單位來協助,就應該立基於『服務委託』的概念,而不是說我『支持』你、(部分)『補助』你,讓民間團體必須自己想辦法把公共服務撐出來。」王婉諭強調,這方面無論在觀念上、政策上都還需要大力調整,因為讓服務長出來絕對是政府的責任。

受創至深的人,最重要是照顧自己

節目的最後,因為許多人好奇當年的「小燈泡媽媽」是如何將事件的傷痛,轉化為前進的力量,甚至能夠承受網路上蜂擁而來的仇恨言論?王婉諭直言,自己過去是在一個被理解、被用愛承接的家庭長大,或許因此比較有機會能轉化悲痛,甚至看到彼此的不同。

但她也強調,她可以如此,不表示每個人就「必須」如此。「我覺得這些對被害人而言都是過多的期待。對我來說,被害人最重要的就是照顧好自己就好。

不過提到仇恨言論,她也坦承,以他們的經歷,雖然已經預期進入國會會受到諸多打擊,但無論是質或量,網友的仇恨攻擊都比預期來得猛烈,團隊確實辛苦。但幸運的是,整個團隊都很清楚方向,能夠互相扶持度過。

如今,王婉諭早已不只是小燈泡媽媽,更是心懷抱負與關懷的立法委員。她非常期盼幾個長期關注的法令,如兒少權法、幼教法、精神衛生法,以及犯罪被害人保護法等,都能在自己任內修正,直言這是自己進入立院的初衷。但她也笑稱身在小黨,修法就是盡人事、聽天命,「成功不一定要取之在我」。

王婉諭最後不忘對許多身在一線服務的社工與助人工作者喊話:「這個社會有這些人願意堅守在這些岡位上,真的非常不容易。我很希望大家給他們多一些肯定、多一些支持。」

「我對他們永遠保持著敬意,很難想像自己如何從事這種必須長時間承接負面情緒的工作,我們也會持續努力來改善他們的工作狀態和環境。」


善盡天良【眾聲相 EP1】王婉諭:身為立委,那些我迫切想完成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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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上智
周上智

Right Plus 特約記者。世界地球日出生的北漂青年,來自臺中,在雜貨店長大,但臺語不太輪轉。小時候不懂事進了北大社會系,就順便把研究所也念了,過程中懞懞懂懂地感受到點「什麼」,發現自己還挺喜歡寫東西的,才想不開進入媒體業。

關懷在身心障礙、社會福利及環境保育,喜歡聽故事,喜歡盲人摸象般的理解結構和制度,是個想靠文字過活的小小左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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