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為家人的危險安全網:她們既無法安身,也難以逃離/《瀕窮女子》

編按:大塊文化於 2020 年 3 月出版《瀕窮女子——正在家庭、職場、社會窮忙的女性》,作者飯島裕子探討日本現代社會中不斷在貧窮邊緣掙扎的女性,採訪日本 16 歲到 47 歲的 47 名女性,分別就家庭安全網、職場現況、結婚生子、政府政策等面向,討論女性瀕臨貧窮的風險。

本篇取自書中第 1 章〈名為家人的危險安全網〉,透過實例讓讀者看見,在什麼樣的情形之下,這些女性只能緊緊抓住名為家人的扭曲安全網;又是在什麼樣的狀況,她們選擇逃離。


撰文/飯島裕子

1997 年,社會學家山田昌弘為「自學校畢業後,依舊與父母同住的單身男女」取名為「單身寄生蟲」──把父母當作寄生宿主,在經濟上依賴他們。也有連生活上料理、洗衣、打掃等全方面都徹底依賴的人。山田昌弘批評,由於婚後無法維持像在父母身邊時同樣的生活水準,因此也與越來越多人未婚、晚婚息息相關。

然而,現在增加的單身男女,不是為了讚頌優雅單身生活,而是經濟上無法維持個人生活所需,才不得不住在父母親家裡的人;也有不少人是因為父母經濟拮据,或必須照護而選擇同住。儘管所謂的單身寄生蟲數量不斷在增加,但其存在與這個詞所包含的意義正發生巨大的改變。

日本無論男女都朝未婚、晚婚前進。90 年代,女性的終身未婚率(50 歲未婚率)大約為 5%,2010 年則達到了 10% 左右(男性為 20%);女性的初婚年齡也在攀升,1980 年女性的平均初婚年齡為 25.2 歲, 2014 年上升至 29.4 歲。過去被認為「總有一天會結婚、離開家裡吧」的未婚女性,即使年過 30 還是沒有離開家裡。

在大家漸漸未婚、晚婚的背景下,她們住在原生家庭的生活正前所未有的延長、無限期化。結果,有許多案例因此與父母等同住家人的關係越來越差。也有女性儘管面臨如此狀況,也沒有其他地方可去,不得不緊緊抓住原生家庭這張扭曲的安全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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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停中斷的派遣工作,與不斷壓迫的家庭

派遣工羽鳥瑞希(36 歲)與父母和妹妹等 4 人一起生活,卻因為與家人相處不順而煩惱。瑞希雖然正在尋找正職的工作,卻一直沒有得到公司錄取。

「這個社會,只要有一次非典型勞工經驗就無法輕易變回正職員工了。35 歲之後,處境變得尤其艱難。」

瑞希畢業於理工大學,以儲備幹部身分進入設計事務所,工作室位於東京,與男性並肩工作。然而,因為每天加班搭最後一班電車回家的生活誘發了梅尼爾氏症(Meniere’s disease)而離職。其後,她做過行政職位與客服中心的派遣、設計公司、影像相關技術人員等,一直在各式各樣的職場上工作至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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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據說瑞希從事的每項工作都因為契約到期、主管的職場騷擾、組織重整裁員等理由,沒待幾年就不得不離開。瑞希現任的派遣行政工作原本也是半年約,卻因為部門決定收起來而縮短了契約。

瑞希說,最難熬的是工作中斷的那段期間。「我父母很嚴格,要求我無論如何都要給家裡錢。連妹妹都怪我:『我都有好好給錢,妳這樣太不公平了。』⋯⋯工作中斷,我就去超市當展場銷售人員做日薪打工,以給家裡錢。」

據瑞希說,沒有工作的時候只能一整天待在家裡,但如坐針氈的狀態讓她心情無法放鬆。「我媽很緊迫盯人,要我到外面工作、要我給家裡錢,但只要我因為找工作晚歸,又會大發脾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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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希從小就非常害怕情緒陰晴不定的母親,煩惱著和母親之間的關係,最後因為暈眩和噁心感,連踏出房門都變得困難而前往身心科就診。醫師建議她離開家裡獨立。

「我從很久以前就想離開家裡,離開母親,但現在不停、不停中斷的派遣工作是無法讓我一個人生活的。或許不管怎麼樣只要出去就好,但我從來沒有離開過家,首先就會感到不安⋯⋯」

受暴、逃離、被接住,最害怕的是回家

與父母一起住在家裡的小谷祐希(27 歲),長年在父親暴力的恐懼中戰戰兢兢的生活。父親大約在祐希小學 4 年級開始施暴,當時的她,因為在校遭到霸凌經常拒絕上學。據說,身為高中老師的父親不許祐希拒校,即使動用武力也想把她帶去學校。從缺席到上學遲到、成績下滑都一再觸碰到父親的逆鱗。

「他會揍我全身,也把我推下樓梯過。雖然成年後父親的暴力減少了,但我還是非常害怕面對他,只要稍稍碰到就像心臟被緊緊抓住一樣痛苦。」祐希說,母親對父親過度的「教養」從來沒有發表過意見。

圖/Bryant Wong @ flickr, BY-NC-ND 2.0

「他說:『妳這種人不早點學個一技之長是不行的。』完全不聽我的意願,逼我向可以取得照護員 2 級證照的高中提出申請書。」祐希雖然去了那所高中,卻又開始不去上學,最後也沒拿到證照,最後以在危險邊緣的出席率畢了業。

「我父親繼續干預我的生活,這次又說:『去拿電腦證照!』強迫我念短期大學(簡稱「短大」)。可是我的大腦跟不上,最後什麼證照也沒拿到。即使有畢業證書,不過那所短大好像因為招生嚴重不足,現在已經倒閉了。」

祐希先前因為成績勉勉強強對畢業不抱期待,在學期間完全沒有參與就職活動找工作。「這次,我父母把家裡附近便利商店招募新店開張員工的傳單拿回來。因為也沒有其他選擇,我就在那裡一週工作 5 天。」

但開幕生意興隆的便利商店,銷售額卻日漸下滑,祐希工作 2 年左右,成了人力裁減的對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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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有在找下一份工作卻找不到,所以決定註冊日薪派遣公司工作。我很常做街頭發傳單啦、拿宣傳看板那些工作。後來還有去手機組裝工廠,但因為速度太慢被炒魷魚了。因為日薪派遣不是每天都有工作,找不到工作時就只能關在家裡。」

祐希的父母當然不可能接受她這樣的狀況,語言暴力和行為干預日益嚴重。某天,祐希下定決心離開家裡。

「我真的受夠那種生活了。我打包行李,完全沒有餘裕思考自己幾乎沒有存款,這樣下去可能會變成遊民的境地。」祐希說,她暫時在網咖和漫畫喫茶店、卡拉 OK 店這些地方過夜,存款見底後,也曾經露宿公園。

「雖然希望有誰來幫幫我,但又害怕去找警察後會被迫回家。我知道有類似家暴庇護所這樣的地方,但那時候以為自己沒結婚就不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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祐希還說,曾經有路過的男子過來豎起幾根手指問她:「這樣怎麼樣?」

「我想要錢和睡覺的床,所以就和對方一起去旅館了。但也有人趁我沖澡的時候逃跑,沒有拿到錢。」

後來,是遊民相關團體的志工來到祐希露宿的公園拯救了她。祐希細細向志工說明遭到父親暴力對待等一直以來的緣由後,志工陪她一起到區公所申請了低收入戶生活補助。還好那名志工發現了祐希,換作是他人,很有可能會要祐希回父母家吧。

「我有沒辦法搭手扶梯、害怕瓦斯爐、強烈不安感等症狀,現在正在看精神科。醫生說我是因為學校霸凌、親子關係,還有露宿生活等各種事情,才會出現這些症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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祐希說她最近接受了職業訓練,開始抓到了生活的節奏。「我現在還是會做噩夢呻吟,政府正一步步削減低收入戶生活補助,如果他們要我『回到爸媽身邊』怎麼辦?一想到這,我就擔心得不得了。」

除了祐希,還有不少女性有孤身一人奔離家門的經驗。

即使承受高風險,也要拚了命逃家

在受訪的「冰河期世代 30 人」(生於 1987-1982 年)中,5 人有在公園和網咖過夜等形同遊民狀態的經驗。這 5 人原本都住在父母家,但因為同居家人精神上、肉體上的暴力等因素逃離。在外生活幾天或幾個月後,有些人被家裡帶回去,有些人則遇到志工申請了低收入戶生活補助,也有人去區公所諮詢,在介紹下進入庇護收容所,狀況不一。

在外露宿伴隨著各式各樣的危險,尤其是女性,除了捲入犯罪的風險遭到性侵害的可能性也非常高,十分危險。從儘管如此也要離開家門的這些女性身上,我們可以看到簡直是「拚命」的覺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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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 年 6 月出生,熱愛海洋和貓,喜歡親近友善又創新的朋友,但也支持必須不友善才能往前衝的人、願意理解因為太辛苦而無法友善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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