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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按:今年,多多益善和中華民國身心障礙聯盟(下簡稱「障盟」)合作「身心障礙女性生活」計畫—— 由於障盟曾經深入訪談身心障礙女性,發現女性在障礙身分交織的生命經驗中,面對許多特殊的處境,例如,擔任母職育兒的不容易、面對婚姻和家庭關係的衝突、接受性教育的經驗,以及就業時面對的困難等。
我們以深度報導和經驗者擴大機專欄,深入呈現身心障礙女性的經驗和聲音。本篇報導因此由中華民國身心障礙聯盟支持,《多多益善》秉持「獨立報導原則」製作完成,共同讓重要的議題被深入認識。
關於獨立報導原則:《多多益善》與合作方互信溝通、力求共識,但本站擁有報導方向、受訪者選擇、訪綱設定與稿件修改的最終決定權,並於合作備忘或合約中具體載明。
「這樣的身體,還能跟人談戀愛、結婚生子嗎?」在許多女性身心障礙者的人生中,這句話常以不同形式反覆出現,可能來自家人的勸說、醫生的質問,甚至源於自身的懷疑,讓她們在面對婚育時,承受了比外界更複雜的壓力與掙扎。
手語指導老師白妝如是 2 歲男孩的媽媽,出生於聾人家庭,她和父母皆為聾人,家中僅有姊姊是聽人。「在決定生育的過程中,親友擔憂孩子會遺傳聽力問題,甚至有長輩直接說,希望我能生下聽人,而不是聽損的孩子。我明白他們是出於關心,卻也讓我感覺自己不被理解。」
罹患小兒麻痺、以輪椅代步的陳青琪,與因工傷全盲的先生結婚,育有一對兒女,如今都已就讀高中。她回憶:「當初醫生皺著眉問我,確定要生嗎?身邊拄拐杖的朋友也曾說,真的認為孩子長大後不會恨自己嗎?但當我全心全意去愛孩子、盡力地養育,他們是能感受到的。」
從戀愛、結婚、生育,到日常照顧與親職教養,障礙女性面對的挑戰不只是身體狀態,也來自社會對「好媽媽」的單一想像。但在資源有限、環境支持不足的狀況下,仍有許多人摸索出自己的節奏,活出了多元且真實的母職樣貌。
不少障礙女性從產檢階段起,就面臨重重難關。陳青琪指出,對行動不便的孕婦來說,當診所門口設有階梯卻無坡道、產檢檯過高又缺乏移位機時,整個流程只能仰賴先生或旁人背上背下,幾乎不可能自己完成。即使部分醫院備有輔具,也需現場耗時跑流程才用得到。
此外,多數已改善無障礙環境的診所集中在臺北市,對其他縣市的障礙媽媽而言,資源與支持更為有限。(參考:進不了診所藥局、上不了診療檯、小病拖成大病,高齡社會與身障者該怎麼看醫生?)
當孩子出生後,學習育兒的過程也是一大挑戰。育有 1 女、罹患罕病的鐘雅雯,在產後逐漸喪失起身與移動能力,手部功能也開始退化,以前能做到的轉瓶蓋、拿菜刀,如今都有困難。她指出:「醫院或其他單位的媽媽教室幾乎都不適合我們,不只輪椅進不去,教材也都是針對非障礙媽媽設計的。」
白妝如也提到,雖然月子中心有開設媽媽教室,但通常無法申請手語翻譯或聽打服務,幸好先生熟悉手語,才能即時協助翻譯,「但我身邊許多朋友夫妻都是聾人,因為缺乏這些支持,學習過程會比較吃力,也難以全面吸收課程內容。」
不同障礙類型的媽媽,照顧需求也各有不同,許多情境看似細緻幽微,卻對日常生活至關重要。例如,行動不便要如何幫孩子洗澡、換尿布?視力受限該怎麼掌握孩子在哪、有沒有受傷或氣色不好?聽不到嬰孩的哭鬧聲,要怎麼發現子女肚子餓了?當夫妻雙方都是障礙者時,該如何合作?有哪些輔具能協助?
這些實務問題,往往很難在主流育兒資源中獲得解答。
身心障礙媽媽面對的育兒難題並非全然無解。有人在摸索後找出新的方法、有人與家人分工一起承擔照顧工作,也有人雖然無法立即解決問題,卻在與孩子的互動中,慢慢磨合出適合彼此的步調。
「有些影片會教家長,怎麼從哭聲分辨孩子想上廁所、喝奶還是睡覺,但對我來說很困難。我只能更仔細觀察孩子的表情和動作,來理解他的需求。」白妝如說,有段時間她甚至常出現幻聽,誤以為孩子在哭,也因此來回奔波好幾次。為了解決問題,最後家中裝了監視器,讓她能透過手機查看,並將藍芽接上助聽器,只要有任何動作或聲音,系統就會馬上通知,「這大大減輕了我的焦慮。」
而對於左眼失明、右眼僅剩微弱視力,育有 2 個孩子的吳晶晶來說,除了像剪指甲、洗澡這些需要細緻觀察的照顧工作能由家人分擔,更大的挑戰是,當孩子沒有發出聲音,或不以言語表達想法時,她就會很難即時察覺子女的異狀或心情。
「明眼人可以一眼看出孩子的表情變化,但我很難解讀。像是孩子放學回家不開心、安靜不語時,我沒辦法第一時間掌握他的情緒。又或者他翻書翻得特別用力,會發出明顯的聲音,就知道他可能在生氣;但若是漫不經心地翻,反而就沒什麼聲音,也許是在思考自己的煩惱,這些我都不容易察覺。」吳晶晶說,她也在每一次互動中,不斷摸索與孩子相處的方式與默契。
陳青琪則回憶,孩子剛出生時,視障的先生會負責餵奶,但小孩常一打嗝就吐,她就得趕緊幫忙孩子換衣服、再指導先生泡新奶粉,結果沒過多久又吐了出來。「起初真的會手忙腳亂,反覆一、兩輪天就快亮了。但後來分工越來越熟練,也更能互相補位。」
「我和先生都很想要小孩,從沒想過不生。也許每天都會遇到不同的問題,但一起面對很重要。我們的共識是,碰到問題就去面對、一起想辦法解決。」陳青琪說。
即使家庭或社會能共同分擔照顧與教養的責任,有些身心障礙媽媽仍希望保有親職參與的主動權,找到適合自己的方式,親身陪伴孩子成長,而不只是將親職交由旁人代勞。
吳晶晶回憶,以前每當孩子指著某樣東西問「那是什麼」時,她因視力有限,無法立刻回答,只能拿起放大鏡仔細查看;有時也會請孩子唸出書上的字詞,再透過上下文推敲意思。雖然過程需要更多耐心,卻也是一段彼此陪伴、學習的歷程。
其中,她也分享,有聲 CD 是她與孩子共學的重要媒介。吳晶晶笑說:「我自己習慣透過聲音學習,所以會跟孩子一起聽童謠、臺語歌、《十萬個為什麼》⋯⋯這些生活化的內容,也讓我們之間有更多共同話題能聊天。」
身在聾人家庭的白妝如則期盼,「手語」不只是她與家人日常溝通的語言,還能成為聽人兒子跟家庭交流的一部分。她提到,社會普遍習慣以口語作為主要溝通方式,但手語本身就是一套完整的語言,擁有獨特的語法與文化,希望孩子也能從中認識聾人的世界。
「我們會透過遊戲和情境故事引導孩子,像是給他一架標示顏色的手敲琴,我用手語比出顏色,請她敲出對應的琴鍵,以輕鬆的方式讓他對手語產生興趣。」白妝如說,其他如國外的手語教學頻道「My GO!」,也有有趣的手語童謠和故事;在國內,國立臺灣圖書館推出了許多手語繪本,也有親子館舉辦手語課程,都是實用且友善的學習管道。
實際上,從懷孕一路到親職階段,除了個別家庭的努力,近年來也有越來越多身心障礙家庭的育兒資源。例如,中華民國身心障礙聯盟出版的懷孕手冊和育兒手冊,便針對不同階段與障礙情境,分享具體的技巧與提醒,讓家長能在事前就做好準備;衛福部「育兒小博士」網站上,也整理了哺乳、洗澡、遊戲等日常情境中,可搭配使用的輔具建議。
此外,新北市由伊甸社會福利基金會辦理的「樂明身心障礙者服務中心」、桃園市身心障礙聯盟,以及屏東縣政府推動的「屏障媽媽超給力應援團計畫」,也都致力提供適合不同障礙家庭的婚育支持服務。
遺憾的是,這些支持在國內仍不夠普及。一方面,相關手冊與資訊多集中於網路,需要家長具備意識、主動搜尋;另一方面,各縣市資源有落差,能提供的協助也不盡相同。對不少身心障礙家庭來說,仍多仰賴身邊有類似障礙經驗的同儕傳承經驗,否則仍只能獨自摸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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