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普的美國援助大撤退：臺灣公民社會的警鐘、人權工作的滅頂之災、獨裁陣線的機會
2025 年 1 月 20 日，川普（Donald Trump）正式就任第 47 任美國總統，甫上任便帶來許多震撼彈。除了終止所有 DEI 計畫1什麼是 DEI 計畫？
DEI 是多元、公平與共融（Diversity, Equity, and Inclusion）的簡稱，最早源於美國的平權運動，隨後在企業、學術與醫療機構中被廣泛應用。DEI 旨在促進所有人，特別是歷史上曾受歧視或代表性不足的群體，能夠得到公平的對待、平等參與社會，包括少數族群、女性、LGBTQ+ 等。
其中，「多元」指的是組織／單位內在人口特徵上的多樣性，包括性別、種族、性傾向、年齡、文化等；「公平」則關注社會不平等，例如調整資源分配和決策權來促進實質上的平等；「共融」則強調建立一種文化，使所有成員都能感受到被尊重與接納。
川普上任後，聲稱 DEI 計畫是「有害、貶低人格且不道德的，並違反美國的民權法律」，不僅下令即刻把所有 DEI 員工停職，更要求各政府部門在月底前提交裁撤 DEI 的書面計畫。川普同時發布行政命令，要求在 60 天內終止所有的 DEI 辦公室、職位和相關工作，表示此舉是為了建立一個「不分膚色、以績效為基礎」的社會。，也下令凍結美國的對外援助，並計畫重組美國國際開發署（USAID，United States Agency for International Development）；1/24，國務卿魯比奧（Marco Antonio Rubio）更要求美國所有政府部門／機構在 3 個月審查期內，停止所有國際援助工作和任何人事與業務費支出。
這一切對臺灣有什麼衝擊？事實上，講到美國，自不可能忽略長期以來美中 2 國在各領域的激烈競爭；而礙於臺灣長期在國際社會妾身未明的定位，許多資金往來、技術交流、支援培力都在民間低調進行，背後卻常有美國政府的角色，臺灣公民社會更在其中占有一席之地，但所有隱晦的關係與合作此時都被推向未知，甚至戛然而止。
人權工作的滅頂之災
據聯合國統計，截至 2023 年，美國都是全球對外援助金額最高的國家，來自美國國務院（相當於各國的外交部）和 USAID 等官方的對外援助資金超過 710 億美元，占全球援助資金的４成，有 177 個國家和 29 個地區受惠，包括臺灣。
值此敏感時刻，一位無法具名的國際非政府組織工作者波波（化名）受訪時指出：「凍結資金和停工令對人道主義工作和人權支持造成嚴重的干擾和損害，不僅影響 USAID 和國務院運作，也對受美國援助的國家、地區、人權捍衛者和弱勢社群帶來毀滅性的傷害。 」
USAID 成立於 1961 年，在全球 60 多個國家設有據點，總計約１萬名員工裡有 2/3 駐紮海外，和當地組織合作，支援人道救援、醫療衛生、教育發展、民主強化等多個領域項目，特別是在亞洲、撒哈拉以南非洲及歐洲等地。冷戰期間，USAID 也曾協助臺灣、南韓和剛果等國，2023 年的最大受援國是烏克蘭，超過 166 億美金被用在戰後重建、傷兵復健及地雷清除等項目。
USAID 每年預算約 400 億美元，占美國政府年度總支出的 0.6%，在國民所得毛額（GNI）中僅占 0.24%，在財政赤字中則占不到 0.2% 的負債。但川普和其顧問、億萬富豪馬斯克（Elon Reeve Musk）堅持 USAID 「浪費公帑」、跟美國利益不符，同時列舉多項「爭議計畫」，包括資助塞爾維亞的 LGBTQ+ 團體、越南的電動車等，作為削減預算的理由。
波波指出，美國政府資助下的受益群體，相當比例是非政府組織（NGO）。臺灣海外援助發展聯盟（Taiwan AID）2Taiwan AID 和 USAID 的差異
美國國際開發署 USAID（United States Agency for International Development）和臺灣海外援助聯盟 Taiwan AID（Taiwan Alliance in International Development）雖然名稱縮寫很像，也都是從事國際援助的聯盟，本質上卻是完全不同的法人。
USAID 是美國聯邦「政府」的獨立機構，年度預算占美國援外資金一半以上；Taiwan AID 則是 2013 年在臺註冊的「民間」社團法人，也是我國第一個致力於國際發展援助的 NGO 平臺，其會員由近 30 個臺灣 NGOs 組成。
其會員組織計畫遍佈全球，包括教育、醫衛、扶貧、社福、性平、人道、國際志願服務、資訊科技、氣候變遷和再生能源等。USAID 和 Taiwan AID 兩者近年來也有一些互動和培訓交流。的近期報告也顯示，美國官方援外資金有高達 22% 是透過各種 NGOs 來執行。
而隨著川普政策衝擊，許多組織沒有現金餘裕可以撐過 3 個月，更無法預料 3 個月後資金是否能恢復、恢復多少，因此面臨艱難的決擇，包括停止各項計畫、決定人員去留。迫於生計，無論是正職或約聘雇員工也都必須另覓他途——
「停工令發出後一週內，全球大小型的工會、人權、難民救助等非政府組織，已經一波波傳來大規模裁員的消息；受政府壓迫而被迫流亡海外的人權工作者，頓失獎助金支持、斷絕生計來源；小型公民團體出現解散潮，在威權國家進行人權迫害資料記錄的工作也就此中斷。」
「那些獨裁國家的人權工作者、律師、獨立記者，失去了緊急救援和法律援助的支持；相關的研究工作也全面停擺，包括獨裁政府如何運用監控技術限制倡議行動、使人入罪等。」波波說。
去年發布重磅報告揭露中國假訊息干擾臺灣選舉的澳洲戰略政策研究所 ASPI，日前也明白表示，包括其自身在內，川普已使眾多對中政策智庫和 NGOs 面臨「滅頂之災」——
「香港、臺灣和美國數十間 NGOs 正面臨倒閉，這些組織向來是我們了解中國的最後窗口，他們冒著個人風險從事艱苦的工作，追蹤中國媒體審查制度、統計當地的抗議活動、揭露侵犯人權的行為、記錄維吾爾族種族滅絕的狀況，並且支持中國殘存的公民社會，幫助他們實現民主的夢想。」
「沒有任何人可以取代他們無價的工作，如今整個和中國有關的生態系統卻陷入危機，北京自 2017 年以來積極打擊境外組織和境外資金的作為也即將成真。世界各國珍惜民主、人權和真理的政府必須立即介入。」
Taiwan Can Help！從臺美合作進入國際網絡
根據研究，臺灣因為長期受國際社會孤立，難以常態性參與聯合國體系，相較於國際間許多非政府組織高度仰賴美國政府的資金，我國從事人道救援和國際發展的 NGOs，反而因為較少接受美國資源，收入還大多來自民間募款，或以雙邊援助的形式進行（由我國外交部或國合會直接與受援國政府接觸），因此擁有較高的自主性，此次受到的衝擊也不那麼直接。
事實上，若美國持續削減資源，臺灣甚至可能有機會填補部分資源真空，如同過去的中東難民危機。根據吳奕辰博士研究指出，2015 年後，歐洲國家為了因應上百萬從中東奔逃至歐洲的難民，也希望能把難民就近安置、遏止在中東，急於籌措各種人道援助資源。
此時臺灣的組合屋、行動醫院、掃雷設備、太陽能充電設備與冬季衣物等，不只透過外交部和國合會，也透過家扶基金會、慈濟等非政府組織，以及許多臺灣企業輸送，在危機中展開新的合作關係。臺灣在此役中倍受國際肯定，甚至罕見的能將國旗豎立在聯合國的約旦難民營中。
然而，這並不代表臺灣就不會受川普衝擊。過去 15 年來，類似中東難民危機這樣的國際事件，美國政府包括 USAID、美國國務院的人口、難民和移民局（BPRM）等，都扮演重要的協調角色，使臺灣能在許多沒有代表處的非邦交國，例如敘利亞、伊拉克和黎巴嫩等，發展重要的國際合作和援助，以此建立更廣泛的國際聲譽和影響力。
這些透過美國居中協調所展開的合作，其實已經逐漸常態化。2017 年我國外交部在「國際人道與關懷」預算中，便曾設立 50 萬美元的「參與全球反恐人道援助計畫」，使臺灣能透過美國參與全球各地的人道援助工作。
此外，自中東難民危機後，臺灣與美歐各國的三邊合作已發展成全球合作暨訓練架構（GCTF，Global Cooperation and TrainingFramework）平臺，其交流領域從人道援助延伸至民主、人權、自由等計畫。除了剛開始的美國，日本和澳洲也正式加入，瑞典、瓜地馬拉、荷蘭、英國、加拿大、斯洛伐克、帛琉、捷克等更都曾舉辦 GCTF 相關活動。
2016 年臺灣發起新南向政策、美國推動印太戰略，GCTF 進一步成為臺灣與國際社會發展合作和交流培力的重要節點。新的地緣政治和不斷提升的臺美關係，逐步擴大成為臺灣進入國際同儕網絡的重要管道。
獨裁陣線的機會與民主危機
讓人憂心的是，若美援大幅退場，趁機補位的並不只臺灣，更可能是中國和俄羅斯。尤其中國在過去 20 年來，向來在人道援助和國際合作領域和美國激烈競爭，以重大建設、交通、醫療、教育等巨額資金強化中國力量。當美國抽身，面對突然出現的資源真空，必將導致國際關係版圖生變。
「身為臺灣人，最深的恐懼是，當獨裁者陣線趁機而入，奪取這些美國影響力退卻的空間，是否將加速臺海戰爭的時間表？」波波說：「到那時候，我們原本仰賴並期待的民主盟友，還會站在我們這一邊嗎？」
事實上，臺灣公民社會蓬勃發展，除了前述的國際援助領域，其他諸如我國的科技社群如何善用科技深化民主，其工作方法、經驗思維、倡議方式和研究人才也都是吸引國際社會認同、緊密交流的優勢。在如今美中對抗的氛圍下，更在區域發展（如東亞、東南亞）中扮演關鍵角色，各種資金支持都顯示國際社會對臺灣民間力量的重視，而美國資金亦在其中占據相當地位。
波波也強調，這幾年香港分崩離析、中國鉗制公民社會，只有臺灣有動力和能力，在穩定的民主環境和資金支持下，長期深耕一些高度變動的議題，包括網路自由、數位人權、數位隱私和資訊安全等，培養難能可貴的人才、累積專業的觀察和分析。
「但如今很多計畫在川普的行政命令之後，都已經終止了。」他說。
USAID 目前的華盛頓總部已禁止員工進入，數百名員工遭到停職，數千名海外員工被要求在 30 天內返美，許多計畫都陷入停滯。USAID 官網也公告，2/7 過後，除了負責關鍵任務、核心領導等指定人員，USAID 所有員工都將進入「休假」。
延伸川普當選＆國際援助：
1. 【雙週報｜01/18-02/07】① 川普凍結美援與 DEI 計畫
2. 【雙週報｜10/26-11/8】② 川普當選可能影響哪些事？
3. 現在就開始！收集有效完整的「性別數據」，邁向性別平權／「創新！不是空話」專欄
4. 給全美慈善界的一封信：川普時代慈善資源分配失衡，重燃種族歧視的火焰與悲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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