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顏特效濾鏡過濾你的人生(上):上億用戶陷入新型態社群焦慮,當我們離真實愈來愈遠
編按:隨著社群媒體盛行、自拍文化的發展,能夠修飾臉型、身材的美顏濾鏡,甚至是可以改變外貌形象的特效濾鏡相當流行。然而,廣泛使用濾鏡的背後也隱含危機,包括過度依賴套用濾鏡後的「理想身體」、自我認同的混淆等,這樣的現象在正值青春年華的年輕用戶身上更容易看見。
本篇由麻省理工科技評論(MIT Technology Review)的資訊影音記者泰特・萊恩-莫絲莉(Tate Ryan-Mosley)所寫,萊恩-莫絲莉關注新技術為社會帶來的影響,她於文中訪談了愛用社群媒體及濾鏡的青少年少女,以及心理健康專家等,指出身處數位時代,不可忽視的濾鏡影響與風險。
撰文/泰特・萊恩-莫絲莉(Tate Ryan-Mosley) 麻省理工科技評論(MIT Technology Review)記者
翻譯/賴慧玲
當採用擴增實境(augmented reality,簡稱 AR)技術的臉部濾鏡首次出現在社群媒體上時,不過只是個吸引人的花招。使用者可以用這些濾鏡來玩虛擬裝扮遊戲,例如把臉變得像是一隻動物,或是突然長出鬍子。
如今,越來越多年輕人,特別是青春期少女,開始使用濾鏡「美化」自己的外表,並利用銳化、縮小、增強,以及修改顏色等技術來為自己的外貌和身材帶來模特兒般的效果。在主要以圖片及影音為分享內容的應用軟體,如 Snapchat、Instagram、抖音上,這些濾鏡獲得數百萬人的喜愛。
AR 濾鏡大行其道,成為社群世代的語言
美顏濾鏡是一種自動照片編輯工具,使用人工智慧和電腦視覺技術偵測並改變臉部特徵。近期的科技已進展到即時影片濾鏡(視訊或錄製影片時,用戶可以套用濾鏡改變樣貌),但整體而言,美顏濾鏡其實是這幾十年來自拍文化的延伸。
如今,社群媒體上的 AR 濾鏡快速成長,變得非常普遍且大受歡迎,臉書和 Instagram 宣稱,目前已超過 6 億人使用過至少一種自家公司生產的 AR 特效。《彭博商業週刊》也報導,目前幾乎 1/5、近一萬名臉書員工都在從事 AR 或 VR(虛擬實境)相關產品的研發和服務。
Snapchat 發言人也表示,「每天有 2 億愛用者會使用或瀏覽平臺上的鏡頭(Lenses)功能,並用以改變他們的外觀、玩遊戲,甚至探索世界。」他補充,美國、法國與英國共超過 90%的年輕人都會使用 Snapchat 的 AR 產品。
此外,操作簡易的影像修圖軟體 Facetune 在全球的下載次數已經超過 6 千萬;「預設集」(Presets)也是近期興起的一種修圖風潮,濾鏡創作者(尤其是知名的創作者網紅)會在照片編輯軟體 Adobe Lightroom 製造並兜售客製化的濾鏡。
更別說線上會議軟體 Zoom 也推出「外表潤色」功能,讓用戶在視訊會議中看起來膚質更好、氣色更佳。這種能在疫情期間毫不費力改善(螢幕上)氣色的功能,獲得不少用戶的推崇。
另一個流行程度的指標,可能是濾鏡的數量。臉書上大多數的濾鏡主要是由第三方使用者創造,在濾鏡工具問世的第一年,便有超過 40 萬名創作者創造出 120 萬種以上的濾鏡特效。截至 2020 年 9 月,超過 150 名創作者創作者帳戶瀏覽量都吸引了 10 億次以上。
濾鏡風潮未知的危機,缺乏監督
現年 19 歲的薇若妮卡(Veronica)和相差 3 歲的妹妹蘇菲亞(Sofia)都是社群媒體的狂熱愛用者,她們透過滑動螢幕和點擊,挑選各式各樣的臉部濾鏡,她們不僅可以調整自己的形象,甚至可以輕鬆又有彈性的轉換身分。
薇若妮卡回頭瀏覽自己手機內的舊照片。「等等,」她停留在一張照片上,「對耶,我確實有試著讓自己看起來更美。」她將這個「華麗版本的自己」秀給我看。照片中的薇若妮卡看起來性感誘人,大大的眼眸、雙脣微開,膚色看似被曬成棕褐色並潤色修飾過。
「這是我 14 歲時拍的。」這張照片似乎讓她有些不安,但她說,她現在仍幾乎天天使用濾鏡來編輯照片。
「我用臉部濾鏡,是因為我想讓某些東西看起來不一樣。」她解釋,「例如我沒有化妝,或是我覺得自己的模樣看起來不是最好的時候。這些美顏濾鏡能稍稍修飾外表,也能修補某部分的自己。」
在各種社群媒體上大行其道的臉部濾鏡,可能是 AR 技術最廣泛的應用方式。研究者尚未了解長期使用 AR 技術可能造成的影響,但他們知道,這種技術確實具有風險。
就臉部濾鏡來說,承擔這些風險的是年輕女孩。她們成為一場社會實驗的對象,這個實驗將展現這項技術如何改變我們的自我認同、再現自我與他人互動的方式。而這一切正在缺乏監督的情況下發生。
濾鏡開啟嶄新的互動窗口,改變表達自我的方式
對彩妝師兼攝影師卡洛琳・洛查(Caroline Rocha)來說,社群媒體,尤其是 Instagram 的濾鏡曾在關鍵時刻提供她一線生機。
2018 年,洛查正處於人生谷底,先是一位至親過世,接著她的一隻腳暫時癱瘓,一隻手則永久癱瘓。接連而來的打擊,讓她一度試圖結束生命。
「我只想逃出現實,我的現實太過黑暗且沉重。我把自己關在家足不出戶。」而濾鏡就像是一種突破,給予她「探索世界的機會,可以體驗生活、嘗試化妝、試戴珠寶等」。對她來說,「濾鏡打開了一扇大窗。」
她在學校曾經研讀藝術史,而 Instagram 的濾鏡就像饒富人性和藝術感的世界,充滿了各種機會和連結。洛查對一些 AR 創作者的美學素養產生共鳴,甚至和他們成為朋友。
在那之後,她變成了一名「濾鏡網紅」(Filters influencer),洛查說她討厭這個稱呼,但她會為持續增加的追隨者嘗試不同的濾鏡,並提供使用心得。後來,她也開始創造自己的濾鏡。
洛查開始和濾鏡創作者們產生交流,對洛查來說,創造者社群「非常緊密,且非常樂於助人」,甚至很「美麗」。洛查沒有任何專業科技知識,因此當她創作 AR 特效時,往往得花上好幾個小時,有時也得仰賴其他創作者成員的幫助,才能仔細鑽研各種技術文件。
她的第一個虛擬濾鏡作品叫做「活著」(Alive),使用者套用濾鏡後,臉上會顯示心跳的電脈衝圖,稍後,在彩色光線照亮螢幕之前,心率圖的線條會變成一個心型,圈住一隻眼睛。洛查說,這個作品是為了向她曾患心理疾病的過去致敬。
洛查的經驗並非特例,許多人都很享受這項科技帶來的樂趣。臉書形容 AR 特效「讓每個時刻充滿樂趣,可以和更多人分享」,而 Snapchat 則說 AR 功能的目標是「提供樂趣,以及有趣又富有創造力的特效,讓我們的社群成員能更自由的表現自己」。
未經濾鏡美化的原貌,社群用戶的焦慮
然而如今,洛查的想法已經改變了。在她看來,透過濾鏡詮釋藝術概念過於理想化,主要原因在於,這並非大多數濾鏡使用者的想法。富有藝術性和趣味性的濾鏡或許頗受歡迎,但遠遠不及美顏濾鏡得到的青睞。
洛查看到許多社群媒體上的女性用戶對美顏濾鏡重度成癮,她說:「她們拒絕以未經濾鏡美化過的原始面貌示人,因為她們心裡認為,自己就是套用濾鏡後的模樣。對我來說,這樣有點病態。」
事實上,她自己也曾陷入同樣的掙扎。「我一直在與這種虛假對抗。我會想,『好吧,我必須美化我的照片,因為我覺得自己很醜,我必須讓我的鼻子變得更細、嘴唇更豐滿。』然後我又想,『等等,不,這才不是我。我想要的是,不做這些修改也能覺得自己很漂亮。』」
她認為,迷戀 AR 濾鏡的美感文化,讓人越來越沮喪:「就我來看,這已經變調了。現在,社群上籠罩著一種不好的氣氛,」她補充:「每個人似乎都只關注名氣和追蹤者的數量,我覺得這很可悲,因為我們從事的是藝術創作,表達的是我們的情感。這樣的現況讓人感到非常悲傷。」
正值青春年華的薇若妮卡也有同感。「如果有人完全只用一種濾鏡,來塑造自己的形象,只張貼濾鏡所調整過的照片以符合所有的審美標準,只為了吸引追蹤者和賺錢,我不知道該說這樣的作法是天才之舉,還是恐怖行徑。」
克萊兒・佩斯考特(Claire Pescott)來自英國南威爾斯大學,她是專門研究「前青春期」(preteens,約 9-12 歲)少年社群媒體行為的專家,佩斯考特在多個焦點團體訪談中,觀察到使用濾鏡的性別差異。
「參與訪談的男孩們都說,『濾鏡很好玩,我喜歡加上搞笑的耳朵,然後分享給朋友們一起哈哈大笑。』」但她發現,女孩們多半將 AR 濾鏡視為一種美容工具:「她們會說『我加上濾鏡,是因為我可以有無瑕的肌膚,去掉我的疤痕和斑點。』而這些女孩大多只有 10-11 歲。」
「我不覺得這樣做只是在過濾你的實際樣貌。」佩斯考特評論道:「這是在過濾你的整個人生。」
接下篇:
美顏特效濾鏡過濾你的人生(下):當數位自我成為真實,當科技巨頭開始販售你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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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Beauty filters are changing the way young girls see themselv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