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的抗爭就是我們的抗爭,提醒我們捍衛基本人權這個普世價值
撰文/Natalie Nougayrède 英國衛報專欄作家
譯文/金建寧
為什麼香港社運人士的抗爭對我們如此重要?因為他們追求的是普世理想。在這片高樓林立的島嶼上,大批人湧上街頭的空拍影像自是引人注目,然而同樣令人驚嘆的是,隨著中國快速崛起,成為全球性巨獸和監控國家,此次危機可供我們衡量該國和國家主席暨新皇帝習近平的下一步。
為了捍衛身而為人的基本理想,起身對抗大鯨魚
在香港,小蝦米對大鯨魚的驚人戲碼正在上演,這喚醒我們內心深處的天性,渴望在面對重大劣勢時看見人們的勇敢與堅毅:年輕人對抗巨人,並且在抗爭中將出奇不意的戰術發揮得淋漓盡致。
巧合的是,就在我們紀念天安門事件,並重溫 1989 年 6 月一名男子隻身阻擋坦克車隊前進的畫面(此英勇之舉至今仍震撼人心),之後旋即發生了這一切。由於過去的殖民關係、1997 年主權移交以及因而附帶的責任,英國對於香港自然有獨特的興趣:對於中國是否會背棄其對「一國兩制」的承諾,質疑日趨高漲。
然而,其他的行動正在發生,堪稱比地緣政治、令人印象深刻的電視畫面、英雄象徵或某個歐洲國家僅剩的外交影響力都來的重要,那就是:香港向我們展現了身而為人的基本理想,這是任何地方的任何人都能意識到與認同的。
社運人士黃之鋒(Joshua Wong)6 月中獲釋時,他的第一句話和「基本權利與自由」有關,並未提及主權、種族、宗教或文化認同。在這個充斥著猜疑、陰謀論、假新聞、道德相對主義和身分認同政治(identity politics)的年代,香港社運人士提醒我們幾乎已經無感的普世原則,我們習於從特定群體的角度思考權利問題,不論其特性為何,但在這裡,人們在普世的層面爭取權利:關鍵字是「基本」。
這點出二戰結束後制定的國際憲章中奉為圭臬的原則。當時全世界的自由秩序暫時建立,誠如 1948 年聯合國通過的《世界人權宣言》(Universal Declaration of Human Rights)所闡述:「人人生而自由,在尊嚴和權利上一律平等」,且人人有資格享受該等權利和自由,「不分種族、膚色、性別、語言、宗教、政治或其他見解、國籍或社會出身、財產或其他身分等任何區別」。
香港的抗爭畫面令我們震驚,原因不僅是這些事件的規模或歷史面向,更因為這些事件以某種方式將我們從昏睡中搖醒。過去對於捍衛人權的可能性,我們是否已感到厭膩、懷疑或以宿命論之嗎?我們是否未曾意識到,有些原則或許適合西方世界,但在其他世界可能幾乎不被認為有其必要?是因為我們自己的不完美紀錄、過去的帝國主義、「選擇性戰爭」、川普時代導致西方世界變得荒蕪、英國脫歐、歐洲極右派崛起、對沙國軍售等緣故嗎?抑或可能是因為社群媒體上的虛無主義讓我們變得遲鈍?香港的抗爭是很棒、令人歡喜的警鐘,但也伴隨著擔憂:這群年輕人能堅持下去嗎?
請注意,雖然我們對於過去的政權更迭經驗感到難爲情,但香港的示威和來自西方的政治施壓毫無關係,這些不是中情局的陰謀(儘管中國的官方宣傳或許積極的想如此定調),當然也並非為美國所主導的軍事干預鋪路。
從敘利亞到香港,抗爭從不遙遠
香港自主發起抗爭,正如今年初阿爾及利亞人民的抗爭,以及在首都喀土木遭到鎮壓的蘇丹示威民眾。假設我們西方國家或政府真如部分國家所宣稱,是操縱傀儡的大師,這帶給我們什麼訊息?事實上你想想,不假思索就相信遙遠國度的人民之所以起義,只因為美國的某種新帝國擴張計畫正在暗地裡悄悄進行,這若不是種族歧視的話,豈不也是種藐視?
香港民眾群起抗議《逃犯條例》,因該法恐怕能將香港的任何人民交由中國的專制體系處置,示威者遊行,是受到自身理想驅使,而非受到某些由外國政府策劃、對中國政權的挑戰,激發香港人民抗爭的因素關乎人的基本尊嚴,這不分國界,人人皆有,並非西方入侵的產物。
另一件引人注意的事是,在國族主義興盛的時代,香港作為絕對反國族主義者,為基本的個人權利進行示威。如果該島嶼和內陸屬於同一個國家,這實在是、怎麼可能會是國族主義運動呢?看到這些畫面,你或許會回想起其他重大公民抗爭事件,這些事件因當地的現實問題而起,卻傳遞著普世價值:金恩博士(Martin Luther King)與美國黑人民權運動、導致鐵幕垮臺的 1989 年東歐革命,以及 2009 年伊朗「綠色運動」(Green movement)中的無名英雄(這個月正值 10 週年)。
我不禁想起敘利亞,當地爭取基本權利的行動遭遇了悲慘的命運,2011 年春天,懷抱夢想的人們湧上街頭,要求長達 40 年的獨裁統治畫下句點。香港似乎離敘利亞很遙遠,但這片島嶼上的人民抱持的希望,和那些連續好幾個月在每週五的和平示威中,手持「我們要自由」、「尊嚴」以及「沉默的你們是殺手」等標語的敘利亞家庭並無多大不同(那些標語是傳達給我們西方國家的訊息)。
如今敘利亞普遍被形容成不同族群間的激烈種族衝突,老實說,歷經長達 8 年的戰亂後,這某部分來說很不幸的確是事實。然而,在敘利亞革命初期,人民團結一致起身反抗暴君,不論其出身或背景為何。如今我們若遺忘或否認這些事,對於那些實行大規模壓迫、種族滅絕或種族清洗,以及連坐處罰的政權來說,可說是正中下懷,而那些手段和中國當局對付部分少數民族的手段也無差異。香港人在種族上是中國人,但在政治上與中國不同(臺灣也是),在這個背景下,這些事件所揭發的是,文化相對論(cultural relativism)可以作為剝奪人民基本權利的藉口。
從普丁的俄羅斯到塞西(Sisi)的埃及,甚至是歐洲的匈牙利總理奧班(Viktor Orbán)、波蘭的執政黨黨魁卡臣斯基(Jarosław Kaczyński)等人,正在摧毀民主法治。某些國家因為特定背景或基於所謂的「傳統價值」,開始對於遵循國際人權保護準則爭論不休。中國統治者既準備在香港為所欲為,多半也會使用相同的手法來掩飾壓迫。
對我們所有人而言,香港社運人士代表了極為重要的價值:個人免受迫害,或享有不被引渡到獨裁國家的權利、不會招來牢獄之災的集會權利、言論自由的權利、資訊自由的權利。如果我們是真正的國際主義者或反國族主義者,現在正是將所有看似遙遠的抗爭視同自身抗爭的時刻──不加以區別、沒有選擇性的或輕易變質的義憤填膺,因為這並非出於政治議題或個人興趣,而是(沒錯,勇敢說出口!)為了人類團結。普世主義(universalism)並非污穢之詞,而是如此美好的價值。
延伸閱讀:
1. Right Plus 反逃犯條例香港直擊專題
2. 無國界記者:呼籲香港當局採取行動,終止對媒體的暴力
原文 Hong Kong’s struggle is ours too. It’s a wake-up call to defend all basic human right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