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兒少為中心」的兒童節目如何製作？孩子的各種樣貌與悲喜，都值得被看見！

責信揭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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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跌倒了，就沒關係啊，又沒有生氣，也沒有怎樣。」
「要往下爬還是往上爬？好難決定⋯⋯」

2024 年，臺灣兒少節目《登山總動員》獲得慕尼黑國際兒少雙年展首獎。這個全球歷史最悠久的大型兒少影展，匯聚了來自 52 個國家、多達 400 多件作品，臺灣節目是首次榮獲最高榮譽。

事實上，臺灣兒少影視產業長年失衡、資源不足。監察院曾調查引述一份 2017 年的統計指出，國內兒少節目自製率僅 3.6%，跟德國、美國、古巴等 7 國相比為最後一名，更遠低於各國平均自製率 26%。

兒少節目的影響力不僅止於娛樂，更能形塑孩子如何理解世界、探索自我。但該怎麼製作，才能讓孩子產生共鳴，而非迎合大人的想像？臺灣的兒少影視產業，又處於何種現況？

《登山總動員》：孩子的各種樣貌，都值得被看見

榮獲國際肯定的《登山總動員》總共 10 集，每集約 15 分鐘，由兩名 9 至 11 歲的孩子攜手踏入山林探險，透過讓孩子自主探索，真實呈現他們的對話，記錄他們的反應與感受。在訪談節目《善盡天良》眾聲相 EP108 中，導演郭昕盈、製作人陳品佳也曾分享《登山總動員》的心路歷程。

在拍攝前，兩人會先花數個月與孩子相處，透過爬山、遊戲等活動，與孩子及家長建立信任與默契，以及觀察孩子們的互動模式、尋找哪個組合能自然地激盪出火花。也會問孩子想爬哪種山、喜歡做哪些事情，再據此安排拍攝計畫。

製作團隊會先勘景 2 到 3 次，實地觀察環境，想像哪些場景可能成為拍攝亮點。郭昕盈舉例：「當孩子面對一座雖然平緩，卻長達 8 公里的山時，他會怎麼爬？若通往登山口的路必須跨越鐵軌，前方卻立著『禁止通行』的標誌，又會怎麼選擇？」

陳品佳補充，事前長時間的相處讓團隊更了解孩子們的個性與互動方式，像是某個組合特別愛拌嘴，或某個孩子有輕微高山症等，這些狀態，最終都可能成為旅途中的故事。

在節目腳本中，寫下的也不是對孩子的指示，更不是為了營造特定節目效果或畫面所做的劇本，而是基於對孩子的「好奇」，事先記錄可能引發探索的情境或契機。即使沒有登頂，沒能達成任何目標也無妨。

「對我們來說，過程比終點更重要。」陳品佳強調：「山只是媒介，真正重要的是人。我希望小朋友真心覺得好玩，而所謂的好玩，可以由我們自己來定義，喜怒哀樂都能可以是好玩的一部分。」

每趟登山結束後，團隊都會為孩子們進行簡單訪談，問題不艱澀、不預設立場，而是讓孩子回顧那趟歷程，透過初剪影片看見自己如何被呈現，也讓這些孩子有一個地方，講他們自己想說的事。

郭昕盈說，無論是拍攝或訪談，與孩子的溝通必須出於真正的好奇，否則孩子很快就會察覺大人想要什麼，會往特定的方向去迎合，反而讓對話會變得刻意、氣氛變僵。而最自然的，就是讓他們自在地做自己。

「期盼每個小朋友都能充分展現他們是誰，無論是何種樣貌，我們都相信這些值得被看見、被肯認。」

兒童節目不應由成人主導，才能讓孩子觀看「自己的故事」

在《登山總動員》中，捨棄既定劇本，讓孩子自主投入故事的製作理念，與國際兒少節目的趨勢不謀而合。去年 11 月，公視兒少頻道「小公視」也與長期推動兒少權益的富邦文教基金會攜手舉辦論壇，邀請荷蘭資深兒童節目製作人楊．威廉．布爾特（Jan-Willem Bult）來臺，分享何謂「以兒童為中心」的節目製作。

多年來，布爾特曾在荷蘭電視臺製作過百餘部兒少節目，屢獲國際獎項，並成立基金會，在全球 20 多國推動符合兒童需求的影視創作。

「許多人聲稱自己的節目以兒童為中心，卻往往只是讓孩子出現在鏡頭前。但關鍵不在於是否入鏡，而是有沒有站在兒童的視角，理解他們怎麼感受、探索這個世界。」布爾特指出，當內容以成人主導，決定孩子應該看什麼、學什麼、不做什麼，或將價值觀投射在他們身上時，兒童就可能淪為螢幕上的工具，而非被尊重的個體。

布爾特以兒童影集《席恩．范．塞林根》（Sien van Sellingen）為例，該影集描繪一名 5 歲女孩席恩在農村家庭的日常生活。在第 4 集〈小小理髮師〉（Het Kapsel）中，是席恩的爺爺離世滿 3 年的日子，奶奶沉浸在思念中，尤其是爺爺替她整理頭髮的時光。當席恩看見奶奶的憂傷，希望讓她開心，於是決定模仿爺爺親手為奶奶剪頭髮。

然而，稚嫩的手藝終究不敵專業，席恩剪壞了奶奶的頭髮，奶奶醒來後非常氣憤，席恩則滿懷自責，躲進牛棚不敢出來，直到奶奶請哥哥西蒙扮演郵差，以信件與席恩傳遞彼此的想法，兩人才逐漸化解誤會，在溫暖的懷抱中為這場衝突畫下句點。

故事中，沒有直接教導孩子怎麼面對親人的思念，也未讓成人角色提供標準答案或說教，而是透過席恩的視角，引領觀眾體會她的情緒與行動。當孩子從中產生共鳴、感受到自己「被看見」，自然能主動發掘意義，從劇情中學習怎麼面對情感、衝突與關係。

布爾特也強調：「相信兒童的自主性很重要，讓他們自己決定做什麼、說什麼，打開探索與表達的空間，發揮他們最大的潛能，可能會拍出更精彩的成果。」

布爾特分享，兒子 5 歲生日那天不小心拆壞洗碗機，想跟 2 歲的妹妹翻找工具箱修繕，他沒有動怒，反而將洗碗機搬到庭院，讓他們用真正的工具修理，後來也吸引鄰居小孩紛紛前來，眾人不斷嘗試。之後，孩子們更開始分類零件，把小螺絲、大螺絲與電線分裝，代表他們正在理解洗碗機的組裝結構，更打算動手復原。

「我拿著攝影機拍下他們的模樣，發現他們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玩得開心又自然，根本沒注意鏡頭！當孩子擁有足夠的探索空間，他們就會自主學習，而不是被成人的擔憂限制。」他強調：「你要信任孩子有能力和天賦，就像那些熱愛跳進泥漿、探索世界的孩子。」

布爾特認為，以兒童為中心的影視製作，不僅影響兒童觀眾，也改變社會如何看待兒童，是否讓他們成為敘事的主體、是否認真對待他們的感受與聲音，而不只是被動接收指令，也不需要追求大人眼中的完美。

快樂、悲傷與生死，都是兒少節目的重要篇章

針對「以兒童為中心」的概念，布爾特提到幾種常見的誤解。例如，許多人認為，為了吸引兒童的注意力，節目應該充滿喧鬧、運鏡節奏快、有強烈的聲光效果或視覺設計。但真正能與孩子產生共鳴的，其實是觸動情感的故事、影片的美感，以及印象深刻的角色。

此外，兒少節目不會一體適用於所有未成年觀眾。不同階段的孩子在生活經驗、能力範圍、溝通語言上各有差異，節目內容應針對年齡層精心設計，去選擇適合他們的主題與敘事。

也有人則認為，兒童節目應避開沉重或複雜的情感議題。但實際上，孩子並非缺乏情感深度，而是需要適合的方式去理解與面對。以荷蘭兒童影集《阿德里安》（ADRIAAN）為例，5 歲的阿德里安失去愛犬史波提（Spotty），在家人和朋友特恩陪同下，將牠帶去樹林埋葬，卻因為不願與愛犬離別而賭氣離去。

由於特恩也經歷過寵物天竺鼠離世，他悄悄跟在阿德里安身後，撿起樹枝組成十字架，分享父親曾說，身體就像一座房子，但史波提已經不在那裡了。阿德里安問說那牠在哪，特恩沒有回答，劇情也未給出明確答案，僅是讓孩子們自行感受。片中的大人也沒有責怪阿德里安的焦慮，而是靜靜陪伴，讓他自己消化情緒、面對生死。

此外，「家庭」也能呈現多元的主題。布爾特指出：「家庭有時是最舒適的避風港，有時也是生活中最多磨擦的地方。迪士尼塑造了理想的美好家庭，總是溫馨和樂、充滿關愛，但如果忽視了真實的挑戰，孩子也會很難克服困難和成長。」

在荷蘭紀錄片《兩兄弟》（2Broers）中，11 歲的里諾（Rino）是熱愛競技游泳的選手，9 歲的弟弟尼克（Nik）是忠實的粉絲，但因尼克患有肌肉疾病，必須用輪椅行動，無法與哥哥一起參與許多活動。紀錄片如實呈現了兩人雖然情誼深厚，卻也存在許多幽微的心情，甚至芥蒂。

「生活不只有快樂，也伴隨著悲傷與挑戰。」布爾特說：「重點不是讓孩子專注於負面情緒，也不是刻意迴避沉重的議題，而是以真誠的態度呈現，並在故事中保持對未來的希望。」

臺灣兒少節目的變革，文化部斥資數億盼持續發酵

關於「以兒童為中心」的影視節目，其實不僅在討論節目製作的方法和方向，更關乎兒童能否在媒體中被看見。

2023 年《公共電視法》修法打開預算上限後，文化部以「黑潮計畫」每年斥資公視 6 億元、持續 4 年，支持產製與開發兒少內容，促成「小公視」的誕生，也成為臺灣第一個專屬於兒少的跨媒體影音頻道。小公視兒少中心主任林瓊芬曾在一場講座中分享，頻道開臺後，截至去年底已推出 23 檔新節目，涵蓋動畫、戲劇、娛樂等多種類型，製作時數比過去高出 3 倍。

除了自製節目，小公視也積極與業界夥伴合製內容，更透過工作坊培力人才、合作跨國動畫、投入社會溝通等，為的是加快腳步推動國內遲來的兒少節目發展，逐步奠定更穩固的製作環境。臺灣的兒少影視變革正因此發酵，有待未來持續關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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