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重的話要輕輕的說」《人生清理員》還原遺屋現場、用人生百態來談死亡

「重重的話,要輕輕的說。」這是《人生清理員》影集版製作人楊凱婷說的話,也是劇組處理生死議題的依歸。《人生清理員》是一齣「職人劇」,主角們是做「遺屋整理」的特殊現場清理員,貫穿預告的臺語主題曲〈風車〉曲調詼諧歡快,由男主角鳳小岳演唱。

同時採訪導演陳大璞、製作人楊凱婷,以及擔任顧問並著有《命案場清潔師》、《我是人生整理師》的盧拉拉時,一開始也有點 Chill,生死議題太沉重,所以他們歡快地說。

《人生清理員》影集版的「前世」是同名電視電影,2020 年在公視人生劇展播出,劇組和盧拉拉的緣分也始於此。盧拉拉還記得,那年的大年初五,他帶著男主角黃河到遺屋現場,拿刮刀清理結晶化的地面,刮呀刮著對黃河說:「你現在刮的是一個人喔。

2023 年夏天,影集版男主角鳳小岳也跟著盧拉拉實習,鳳小岳穿著防護衣工作 2 小時,汗如雨下,頭巾會滴水,雨鞋裡可以直接倒出汗。盧拉拉搞笑說:「汗有收集起來就好了,是鳳小岳的汗耶!」

自己養蛆、帶活老鼠,細膩還原 10 個遺屋現場

為了在每一集視覺上呈現不同的變化,9 集的《人生清理員》共有 10 個遺屋現場,包括出租旅館、獨居老人住所、屋頂水塔、火災現場等。美術組因此也來遺屋現場實習,盧拉拉稱這批人是「免費的奴工」。第一批是 2 個女生,她們到現場清理、面不改色,盧拉拉還分享牆壁上的「大血泡」如何生成;

第二批是 3 個男生,到一個燒炭自殺者的小套房,床上有一個人形血印,3 個大男生躲在廁所,從旁窺探,直到血印被清掉才出來。製作人楊凱婷笑說:「太遜了吧!」不過盧拉拉不意外:「依照我們的工作經驗,女生的耐受力真的比男生好,刺激忍受度比較高。」

在《人生清理員》中,「明日清潔社」的成員出隊為死者清理遺屋。圖/果陀娛樂提供
影集《人生清理員》製作人楊凱婷(右)、顧問盧拉拉。圖/人生清理員(影集版) fb 粉專

除了現場實習及田野調查,劇組也常常收到盧拉拉的第一手資料。導演陳大璞說,吃便當的時候會收到「你看一下這個」訊息,然後附上遺屋現場的照片,楊凱婷也回憶:「我很害怕他傳東西給我!」盧拉拉覺得無辜嚷嚷著:「是你們要我給的耶!」但楊凱婷不管,要他把照片打包壓縮寄出,她直接 Pass 給美術組就好,還不忘交代照片不要有人的。

楊凱婷和陳大璞解釋,美術組要做的屋況,會有「清理前」、「清理後」2 個版本,道具、陳設皆不同,每一次調整都形同搬家;被燒毀的房屋又分火災前、火災後、清理後 3 個版本,最後超大量垃圾堆積而成的「囤積屋」更是大魔王!盧拉拉聽了開玩笑:「不早說,我可以幫你借場地。」

遺屋之所以會需要特殊清理,是因亡者被發現時已離開多日,死亡留下的痕跡,令人觸目驚心,也孕育了「新生命」,例如那些蠕動的蛆。而在拍攝現場的蛆,是美術組自己養的,楊凱婷回憶,美術組的女生十分冷靜,把蛆當道具一隻隻細心擺放,「這隻過去一點、那隻過去一點,要怎麼放才好看,那個畫面我覺得更震撼!」

陳大璞則覺得有趣,他說美術組經驗豐富,會把蛆先冷藏起來,降低蛆的活動力,「但現場很熱,蛆就滿有 Energy 的,會卯起來亂跑。」此外,在現場跑來跑去、嚇蔡嘉茵一大跳的老鼠,也是真的。

孤獨死不分老幼,做特殊清潔也有各種人生

《人生清理員》觸及「孤獨死」議題,楊凱婷回憶,當初會發想《人生清理員》電視電影版,是因為和同事閒聊的一句話,「如果有一天我沒回訊息的話,要記得來找我。」她才發現會獨居的不只老人,很多年輕人也一個人住,其實「孤獨死」是不分年齡的。

2020 年電視電影版問世,大獲好評,當年入圍 7 項金鐘獎,劇組趁勝追擊籌備影集版,豈料 2021 年韓劇《我是遺物整理師》推出,一度打亂了劇本開發。楊凱婷苦笑說:「就這麼剛好,角色原本有一個也是打拳的!雖然我們電視電影比它早,但畢竟影集是後來才出的,怕大家會覺得類似,因此有再調整角色設定。」

《人生清理員》劇中的遺屋現場。圖/截自八大電視《人生清理員》你沒想過的職業
《人生清理員》演員,左起為蔡嘉茵、鳳小岳、宋芸樺和金士傑。圖/果陀娛樂提供

影集版的劇本打磨快 4 年,楊凱婷也是編劇之一,5 位主角有自己的人生課题,這些都與生死有關,劇中人透過一個個案例,映照出內心深處的糾結難題,「不管是面對也好、解決也好,要找到方法去化解。」而 5 位主角的故事也像社會縮影。

例如,黃冠智飾演的萬兔是孝子,蠟燭兩頭燒,工作之餘還要照顧失智母親;蔡嘉茵飾演的伊雯是單親媽媽,因身材在社會處於弱勢,但個性樂觀,一心想扶養女兒長大;宋芸樺飾演的利穎,是劇中明日清潔社老闆龍哥的女兒,她放棄在美國的工作回臺,也是有一段心傷。至於鳳小岳飾演的大川,原本則是實習醫生,後來因故轉行。

陳大璞談到,會從事特殊清潔的人,一般人印象中通常是社會弱勢或邊緣人,「如果是這樣的話,我覺得太理所當然。要翻轉的話,設定上就要有大反差。」因此,大川屬於精英分子的設定,也許在社會上較少見,但在戲劇上,則能讓角色更立體。

此外,醫生是救死扶生,清理員則要把一個人留下的痕跡完全抹除,陳大璞說:「這樣的設定具有符碼意義,是能相呼應的,也多一層人性。」楊凱婷也說,清理員的工作就與死亡相鄰:「他們本身怎麼面對死亡這件事?我們可以講得更深刻。」

不過,身分上的反差或許也沒那麼難想像。盧拉拉就分享,會來做這份工作的人,不乏高知識分子,原因則不一而足。「有臺大博士跑來做,也有從日本過來的人,他們說找不到人生的定位點,想要做不一樣的工作。只是我覺得他們做了之後,越做人生越迷茫?」

也有不知道活著要幹嘛、不想念書的學生來體驗。「他做了之後覺得找到方向,至少有幫到他啦!」在盧拉拉實際見過的從業人員中,比較多是經濟狀況不佳、處於社會底層的弱勢,這類人其實較能穩定就業。想賺錢的也是有,「但這種人通常待不久,因為他們覺悟還不夠。」

不只做清潔,也為每段關係收尾

特殊現場清理員的這份工作,除了要面對環境惡劣,工作繁瑣且複雜,盧拉拉也梳理工作流程,例如第一天要先到現場進行評估,確認動線、汙染處、汙染範圍、東西多寡,還有味道濃烈程度,討論該如何處理;第二天再評估如何做汙染控制、異味處理、廢棄物打包去除,再決定動員多少人。

為了讓整件事順利進行,他們也會試著了解往生者的鄰里關係。盧拉拉分享到:「畢竟往生者很多是社會邊緣人,可能跟住戶關係不好,有時會造成額外的糾紛出現,限制了工作進行。」

《人生清理員》中,明日清潔公司承接各方的特殊清潔案件。圖/果陀娛樂提供
《人生清理員》中,進入遺屋現場整理前,需要穿上防護裝備。圖/果陀娛樂提供

此外,遺屋清潔也不只是把「清潔本身」做完而已,有時還會協助收尾一段關係或故事。陳大璞便說,這些年他觀察到,特殊現場清理員同時具備「科學家」和「哲學家」的特質:「如何把殘留的東西,快速、完全的清除掉,這是非常科學的事;因為要接觸家屬,又要比較有人性、柔軟的一面。」

盧拉拉則說,清潔當然是靠科學,做到「看不到、沒味道、處理掉」只是基本,而為了整理遺物、把重要的物品交還給家屬,則需要分析屋內的陳設邏輯:「觀察往生者生前的生活習慣,找出所謂的生命軌跡,才能找到他跟家人最後的連結,把遺物整理出來。這不是每次都可以成功,但這樣也有機會找到讓他們彼此和解的答案。

例如,盧拉拉最近才從囤積屋中,找到委託者和另一半曾經一起生活的證據、一些蛛絲馬跡,「一般來講,這些原本都應該跟著屋子裡巨量的垃圾一起處理掉才對,可是我們從裡面整理出了一箱一箱的文件、金錢,還有很多他們以前的對話筆記,可以讓人留念。」

他也曾經幫過去受家暴的委託者,找到施暴親人生前性格轉變的原因,「可能遇到一些突發狀況,他對這個家充滿了恨。我們的工作讓他想起來,原來這個家曾經是有愛的。」陳大璞在旁邊聽了一臉佩服:「你看,是不是很科學、很有哲學味?」

從大方聊死亡開始、不留遺憾

清理員在遺屋現場抽絲剝繭,找出關鍵遺物,讓家屬不留遺憾,這工作並不容易。陳大璞想到劇中黃冠智的臺詞:「真希望有一天,我們這個職業可以從這個世界上消失。」這其實來自盧拉拉,這句話字面上是對工作有怨念,但再仔細一想,其實充滿溫柔。

「如果大家真的互相了解,互相關心多一點,(孤獨死)這樣的事情就會變少,工作機會就會變少。」陳大璞說:「如果這工作真的消失了,就是大同世界,人生就沒有太多遺憾。」

楊凱婷則說,《人生清理員》雖然不斷談到死亡,因為角色的職業離死亡很近,但整部劇最重要的不是「處理死亡」,而是在談「活著」這件事。「從小到大,沒有人告訴我們要怎麼告別,都是真的經歷了,才第一次學習怎麼說再見。因為死亡大部分是突然發生的,人產生遺憾之後,才會思考如何不留遺憾,接著要花好多時間和自己和解。」

陳大璞也想到小時候疼愛自己的阿公過世,舅舅對他說:「不要太難過,留下來的人有義務要開心。」他說他以前不懂,現在漸漸懂了:「講白了就是把握當下。大家都講好多年,但還是需要一點點鍛煉和覺悟。」

死亡在臺灣仍屬禁忌,是社會避諱的話題。楊凱婷認為,《人生清理員》影集版的調性輕鬆,就是希望觀眾比較好入口。她也私心希望,不論是面對自己或親友的死亡,其實可以先敞開心胸、用比較健康的心態準備:「不然只能用擲筊的方式去問,到底要火葬還是土葬?」

如今,越來越多的影視作品,都在用故事談論生死,盧拉拉認為,現在媒體及娛樂作品很多,但對於生死的討論不可能一下子解禁:「你不可能今天看了一部戲,就擔心以後怎麼辦,這麼厲害就是宗教經典了!很多事情都會一掃而過,但至少讓觀眾意識到問題的存在,才有辦法思考將要面臨的未來,這才是我覺得有可能產生的影響。」

《人生清理員》正式預告。影片/Netflix Taiwan

延伸生死議題:
1. 死亡的重量和惡趣味:街頭離世位置馬上被占,人生最後如何體面畢業?/《老窮奇幻紀事》
2. 自殺者遺族回歸自我的6次聚會:「真正開始談論死亡時,其實沒那麼可怕」/《你走了以後,我想繼續好好活》
3. 「洗刷汙名,洗出驕傲」友洗社創助人脫貧自立、修復身心,洗出人生價值感


你的一筆捐款,讓許多脆弱處境和善意行動被看見

脆弱群體的處境沒有人看見,助人工作的學問不被理解,政治、法規、制度上的問題沒辦法被好好釐清。

每一天,為了讓社會對公益的想像不只有「愛心」,為了讓身心障礙者、無家者、脆弱青少年等無聲的群體被聽見,《Right Plus 多多益善》以新聞專業投入公益,用僅僅 6 個專職夥伴堅持至今。

在沒有充足設備、不仰賴財團和政府、不做廣告化的新聞下,靠著大家的捐款,好不容易走了 4 年。有你的支持,我們才可以繼續。

你的捐款可以直接支持《多多益善》的非營利新聞工作,讓許許多多專業服務被看見,也讓那些無人聞問卻影響深遠的事,被正確的理解。

如果你認同這樣堅持不懈的投入、欣賞我們的報導,請用捐款支持我們。

這篇不能只有我看到
許容榕
許容榕

水瓶座女子,曾是犬族國王和小黑的人形伴侶,念過社會學與中國研究,當過幾年影劇記者。現為不自由工作者,偶爾出現在失智照顧現場的女兒。

我相信文字的力量。即使被生活拖磨,仍希望用文字分享故事、影響社會。

文章: 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