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藤/當我成為家庭煮夫:換尿布、下廚、陪孩子自學,經歷憂鬱再找到自我

編按:近年 Right Plus 多多益善開啟「經驗者擴大機」書寫計畫,藉由陪伴各種曾經歷特殊經驗的群體,例如身心障礙經驗者、照顧者,回望過往、述說經驗。

本文由工藤所書寫,原本在職場就業的他,因第一個孩子出生、母親確診阿茲海默症,而離開職場,成為一位全職的「家庭煮夫」至今。工藤以文字回顧並記錄這樣的轉變所迎來的許多挑戰,包括自我認同、家庭關係,還有社會氛圍等層面,也分享他如何以煮食傳承家的滋味的歷程。

同一個家庭的故事,也歡迎參考由資深國小教師翁麗淑、同時也是工藤太太所寫的文章:翁麗淑/「教練,不要打!」返回體制的自學生,如何在主流教育中捍衛價值?

撰文/工藤 善於煮食的家庭煮夫

這故事有點長且年代久遠,加上我是那種活在當下的人,所以我可能無法很清楚的交代正確的日期。就從我結婚的時候說起吧(2002 年)!

我和老婆還沒有結婚的時候就一起買了房子,結婚後還沒有小孩之前,我們是雙薪家庭,一個人的薪水繳房貸,另一個人的薪水過生活,日子過得還不錯。

記得我們婚後的第一餐是老婆煮飯,我也開始幻想著電視情節,工作回家後可以吃到老婆煮的美味晚餐,不過事實跟幻想有著截然不同的落差(老婆煮的飯菜很難吃)。我也不知道哪跟筋不對,就自己跳下去煮食,後來也證明我煮的比較好吃(可能有遺傳到我母親煮飯的才能),從此之後我們家就變成是我在煮食。

後來我們家迎來了第 1 個小孩,我母親也在這個時候呈現阿茲海默症的初期症狀。當時我帶著她到醫院檢查,當第一家醫院跟我說診斷母親是阿茲海默症,我心裡是不願意接受的,所以又跑了第二家醫院做檢查,但是也是相同的結果。然後我就進入接受、面對、處理、放下的過程!

對於當時的情況,我思考:是要小孩請保母照顧,加上請看護照顧母親,而我和老婆繼續上班;或者乾脆我和老婆其中一個人離開職場,留在家照顧小孩跟媽媽。兩者相比,需要的花費不相上下。

後來經過討論,我們選擇由我先申請「育嬰假」(留職停薪半年,每月有 60% 薪水),當時我成為了公司第一位請育嬰假的男性!還被說閒言閒語:「男生跟人家請什麼育嬰假?」(可見當時的社會,還是普遍認為女生應該要帶小孩的)

從此,我跟媽媽和小孩就展開了「免費 4 人組」的行程!因為媽媽可以申請身障手冊,而我算是可優惠的「陪同者」,再加上小嬰兒大部分也可以免票,我們到任何公家單位、使用相關公共設施,都可以免費,例如:去故宮、美術館、動物園,坐公車等。

媽媽也學著「只出一張嘴」,爸爸更有機會成為「爸爸」

印象比較深刻的是有一次坐公車,在一般日常的白天,公車上大多只有 65 歲以上的長者,此外就是照顧小孩的家庭主婦。我一個爸爸帶著 2 個小孩加媽媽,顯然成為了一種異類般的風景,有一位阿姨走過來跟我說:「單親帶小孩辛苦你了!」我滿臉問號?後來我想一想,才理解她在說什麼。

原來她覺得理當是「媽媽帶小孩,爸爸去上班」。殊不知在我的家庭中,是母親比較喜歡工作,爸爸比較適合帶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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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藤(中),和太太麗淑、小兒子小海尢一起在家用餐。圖/工藤提供

爸爸比較適合帶小孩這件事,要從我們家老大出生那一刻說起。因為我們的孩子是自然產,加上母嬰同室,所以從嬰兒出生的第 1 秒,到他人生的第 1 片尿布,身為父親的我都有在一旁參與,這也是我自豪的一部分。

由於自然產只需住院 3 天就可以出院,所以我也很認真的想要在這 3 天內學會如何幫嬰兒換尿布。我看了幾次護士的操作(1 張溼紙巾就可以完成),覺得自己也應該沒問題,機會來了,這次小孩哇哇叫,我就打開尿布,賓果!有大便。

然後我一陣手忙腳亂的用了 7 張濕紙巾,把整個嬰兒床的透明防護壓克力罩弄的都是大便,卻還沒有換好尿布,只好無奈的按下服務鈴,請來護士幫忙善後。

我得到護士輕蔑的白眼後,暗自決定一定要在第 3 天離開醫院前,做到跟她一樣好的換尿布技能。一直到第 3 天,經過了 10 幾次的練習,我終於可以只用 3 張溼紙巾,就完成一次擦屁屁、換尿布。(出院後,我也是繼續練習操作,一直到可以用 1 張溼紙巾完成換一次尿布)

以我的經驗想告訴大家,要讓爸爸帶小孩的第一步就是,趁著小孩出生、母親坐月子恢復的這段期間,放手讓爸爸去照顧小孩,爸爸自然而然就能學會照顧技能。

而母親只要「出一張嘴」適時的鼓勵爸爸(不要嫌棄),相信有很大的機會可以轉變成父親能夠一起照顧小孩。

度過新手家庭煮夫的憂鬱、陪孩子讓我獲得第2個童年

免費 4 人組的日常,就這樣日復一日的過下去,我也真真切切的體會到家庭主婦的辛苦(辛酸),看似簡單平凡的一天,起床弄早餐、帶孩子和長輩出去玩(我想趁我媽媽還記得我們的時候,盡量帶她去玩);下午繼續玩或睡午覺、煮晚餐、睡覺。

偶爾我身上沒錢了,需要開口跟老婆要錢,我才體會到原來照顧家裡是這種感覺,因為沒有自己去賺錢,而有一種莫名的不安全感。但我想這不是我的問題,是社會主流的價值讓我有這樣的罪惡感,好像男生沒有出去賺錢就等於是吃軟飯(很沒用)。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跟我老婆說:我很鬱悶,好像有憂鬱症的感覺。我原本是很樂觀開朗的人,幾乎每天心情都愉快,也能有笑容,後來漸漸的,連我自己都覺得不喜歡自己,變得很不快樂、心臟悶悶的,那是一種很微妙的感覺,很難形容。

我想可能的原因包括我沒有收入、變成「伸手牌」,每天帶小孩也累積許多情緒;回家後又要面對在外面工作賺錢的人的壞心情,容易受到賺錢者情緒的波及,更別說還得承受路人不友善的言詞和眼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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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藤(右)和孩子一起到海邊遊玩。圖/工藤提供

但我想我應該是輕微的,因為我還感覺得到,而且有講出來,這很重要。大家也許比較想知道我後來憂鬱症是怎麼好的?我很幸運,沒有去醫院或吃藥治療,我想應該是因為我們家常常有晚餐時間,家人們可以一起吃飯、一起聊天說話;我也運用這個時段跟我老婆溝通,表明我的心情,她也可以理解。我的憂鬱也因為這些時光得到家人們的支持,我才能從憂鬱的感受中脫離。

這時的我,完全可以體會一個全職家庭主婦的心理還有身體的累,還有她最需要的就是家人的認同。因此其他家人,不能把工作上不愉快的情緒帶回家來倒給她。

後來我的「家庭煮夫」生活也不知不覺過了十幾年,從照顧媽媽跟 2 個小孩,到媽媽去世後(自媽媽確診後照顧了 13 年),老三出生,我持續照顧 3 個小孩,包括陪伴老大、老二自學,照顧老三(老三叫海ㄤ,患有罕病「小胖威利症」),細數其中的艱辛歷程,好像又可以寫另一篇故事。

不過身為一個家庭煮夫,我其實是快樂、如魚得水的。從孩子小嬰兒時期,我可以一面餵小孩一面自己吃飯,小孩吃飽的同時我也吃飽了。換成我老婆餵小孩就剛好相反,餵得亂七八糟,不只小孩哭鬧,媽媽焦頭爛額、自己也沒吃飽。

照顧小孩也是個體力活,正好我自己也好動,可以陪他們玩耍,跑跳,把他們丟上丟下的耗盡他們的體力,剛好是身為爸爸的我比較適合(勝任)。

在陪伴他們長大的過程中,我覺得我最大的收穫是獲得了自己的第 2 個童年,而且是跟自己小時候非常不一樣的童年。我帶著孩子用竹子做風箏、元宵節做燈籠、堆土堆控窯、用牛糞當燃料燒窯,總之就是分享我的童年給他們。

然後我跟著他們去爬山、潛水、騎腳踏車環島(這些都是我小時候沒玩過的);還跟著孩子一起走讀臺灣,體驗到好多好多我以前在書本上沒有讀過的人文,了解社會上發生的事。我覺得我是享受的,我的人生跟童年都得到更多的滿足和豐富。

我就這樣一直當著家庭煮夫到現在,也常常在 FB 上分享我自己做的餐點,技術達到了餐廳等級,我想就如同我懷念母親的味道一般,我也期望著在孩子們的心中,有一種爸爸煮食的味道

工藤一家的用餐時間,由工藤下廚烹飪豐富菜餚。圖/工藤提供

延伸經驗者擴大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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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篇文章,是經過寫作者對生命經驗的回顧、編輯在寫作過程的陪伴與培力,才得以完成。

因為以書寫為自己發聲、道出脆弱與勇敢的經驗並不容易,所以我們往往需要花費超乎想像的時間與心力,才得以完成這篇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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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ight Plus 編輯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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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 年 6 月出生,熱愛海洋和貓,喜歡親近友善又創新的朋友,但也支持必須不友善才能往前衝的人、願意理解因為太辛苦而無法友善的人。

每天都想為世界增加一點正能量,但也無懼直視深淵。努力用文字紀錄社會百態,持續在正確、正常與右翼的 Right 之外,尋找 Plus 的思考與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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