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沒照顧我,憑什麼拿那些錢?」安置兒拿不到防疫津貼,社家署:家庭糾紛不能丟給政府

住在新北的 5 歲小女孩琪琪(化名)是曾遭家暴的個案,媽媽再婚後,琪琪與媽媽來到「新家」,卻因為遭到繼父不當對待,而被安置住進寄養家庭。

今年 6 月 13 日,琪琪得了腸胃型感冒,寄養家庭的父母趕緊將她送醫,卻發現健保卡竟然遭到停用,使就醫過程平添多餘的程序。

負責與琪琪原生家庭聯絡家扶基金會社工和公部門社工發現,琪琪的原生家庭為了請領教育部 6/15-9/30 開放的「孩童家庭防疫補貼」,又不想跟社工聯絡、詢問孩子的健保卡號(請領津貼的所需資料),竟然在 5 月底逕自掛失琪琪原本的健保卡,重新申請卡號,以順利申請津貼。 

社工不斷催促琪琪的原生家庭,請他們將重新申辦的新健保卡寄回。但由於防疫補貼請領時間 6 月 15 日才開始,琪琪的原生家庭家長為了順利拿到津貼,硬是拖延了 2 個多星期,等津貼確定入帳後,才將琪琪的新健保卡寄回。

安置孩童不解父母行為,關係修復困難

家扶基金會新北市分事務所社工督導范淑芬說,小孩生病看醫生不能等,在 3 級疫情警戒下,寄養家庭冒著染疫風險帶孩子就醫,卻因健保卡被註銷,讓小孩就醫過程增加行政程序。更別說原生家庭從沒來探望過小孩,也沒付過任何安置費用,請領津貼時卻跑得飛快,實在讓人感慨。 

這類事件,不只影響年幼的安置孩童就醫權益,對年紀較大、能夠接觸到網路的安置孩童來說,也造成身心影響。

寄養家庭林媽媽說,住在她家中、國小 5 年級的寄養孩童小毅(化名)就曾經問她:「錢(孩子的津貼)是被我爸爸領走的嗎?他又沒有照顧我,憑什麼拿那些錢?」林媽媽只能安慰說:「爸爸現在生活可能有困難,需要這筆錢,他也想要趕快改善生活、跟你團聚」。 

林媽媽感傷的說,她知道這可能欺騙小孩,卻也是不得已的「善意謊言」,「我還是希望有一天小孩可以跟原生父母和解,回到原來的家中快樂生活。」 

五大類兒童權利。圖/臺灣兒童權益聯盟 FB
家庭環境與替代性照顧。圖/臺灣兒童權益聯盟 FB

發放津貼的目的本是為了補貼疫情期間因為照顧而衍生的支出,但真正提供照顧的替代照顧者卻領不到,尚有監護權的原生父母得以處分孩子的健保卡。臺灣兒童權益聯盟指出,從去年發放振興 3 倍券的實務經驗來看,的確有些安置期間從未關心過兒少的監護人突然與孩子聯繫,卻在領完補助後消失得無影無蹤。

針對這次的「孩童家庭防疫補貼」,很多一線社工表示,他們曾接到許多監護人打來的電話,索取被安置兒少的健保卡號,時代力量立委王婉諭也說,她收到來自一線社工與機構的陳情,有家長因為想要領取此津貼,不斷要求他們提供孩子的健保卡號,甚至自行去申辦新的健保卡。 

王婉諭表示,這種情形其實已經造成不少困擾,也顯示疫情相關政策缺少對被安置兒少的關注,以及對替代性照顧工作者的支持。 

社家署:「家庭糾紛不能丟給政府」

行政院 8 月底公布,將於 9 月開始發放 5 倍券,民眾可以透過「家戶綁定」來領券,只要憑被綁定人的實體健保卡,全家人的數位券就能一次領取,並集中在其中一個人的帳戶。

「為了綁定數位券,撤銷寄養孩童的舊卡再重辦一張新的健保卡並不難,只要花 200 元,但是寄養家庭的心情會受到很大的影響。」范淑芬呼籲政府不要重蹈覆轍,應對安置孩童的健保卡做註記,避免遭到原生家庭撤銷,影響孩童的相關權益。 

對此,衛福部社家署副署長李臨鳳表示,因為 5 倍券的相關行政會議,社家署並沒有被找去開會,不曉得細節,不便回應,未來還是要看發券的用途,但「以往不好的經驗會拿出來檢討。」 

李臨鳳說,這是少數而非多數遇到的問題,以政府的立場,還是希望被安置的孩子最後能復歸原生家庭,跟父母保持良好關係,因此在這方面,社家署傾向由社工跟原生家庭洽談怎麼處理費用,「家庭自己要去解決問題,家庭糾紛不能丟給政府」。

關於請領津貼的爭議,王婉諭也說,根據兒少安置機構聯盟的統計,這些機構因為疫情的影響,小額捐款大幅減少,總體收入至少銳減 50%;而孩子們的防疫資源與停課後的人力照顧需求提升,又導致了照顧成本大幅增加,一增一減下,實在非常辛苦。

孩童家庭防疫補貼。圖/教育部防疫紓困振興專區

因此,王婉諭在紓困協商提案中,要求社家署應該要針對安置兒少的「實際照顧者」提出具體的協助方案協助。社家署最後公告相關補助規定,但申請金額以受安置的孩子人數計算,每人每月僅有 1500 元,上限為 3 個月共 4500 元。

王婉諭呼籲,社家署應研擬是否能夠在加給的金額上補足差異,並簡化行政流程,在疫情下公平對待每個孩子,更希望政府能看見機構端的需求與困境,給予他們應有的支持與協助。 

衰老中的寄養家庭,疫情下雪上加霜

臺灣寄養家庭制度在 1986 年正式上路,用意是為所有在原生家庭得不到完善照顧或有安全疑慮的孩童,尋找一個「替代性且有計畫」的家庭照顧方案,補上兒少所需的情感依附與安全保障。而擔任寄養家庭的資格條件與經費補助,則由中央授權各縣市政府自定。 

早年的寄養家庭父母,通常是經濟穩定、孩子已稍大的 30、40 歲族群,但這群人目前已逐漸年邁或退休;而今青壯一代普遍較晚婚育,加上日夜打拚的多為雙薪家庭型態,就算要擔任寄養家庭,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如今,從全國 2019 年度寄養家庭年齡占比來看,51% 的寄養父母年齡在 55 歲以上,50-55 歲占 23%,35 歲以下只有不到 1%,顯示寄養家庭戶不僅嚴重不足,且逐年年邁衰退。 

以屏東家扶招募的家庭為例,今年至今僅招募到 7 戶,且只有 1 戶在家中擔任家管,其他都是雙薪家庭。屏東家扶寄養督導黃淑玲說,在安置體系中,不論是安置機構或寄養家庭,在疫情下為了讓孩子不停學,都必須添購線上學習設備,而今疫情相關的津貼費用卻由原生家庭家長領取,相當不合理。

寄養家庭新血招募不易,新加入者還多為雙薪家庭,為了寄養孩童權益,有些寄養家庭父母其中一人還必須請「防疫照顧假」,政府卻也沒有看到寄養家庭的需求,沒有給予津貼,還得由家扶自行募款補貼。 

黃淑玲批評,政府忽視社會結構改變的大環境因素,許多制度本身更是長期累積的沉痾,致使原本量能極度不足的寄養家庭問題在疫情中更被放大、雪上加霜。 

別讓寄養爸媽孤軍奮戰

范淑芬也說,5 月疫情升溫至今,安置孩童整天都待在寄養家庭裡,有別於過去還有學校分攤部分照顧壓力,現在全天都得由寄養家庭照顧,加上許多寄養孩童在身心方面有好動等情況,家長稍不注意就會把自己全身畫得五彩斑斕,或是像在攀岩、爬東爬西,使得寄養家庭父母身心壓力相對較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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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擔任寄養家庭的家長,心中的道德標準更高。」范淑芬說,很多寄養家庭一來擔心孩子在疫情下缺乏治療或學習,跟不上其他孩子,二來也會自責,若沒照顧好孩子,或是孩子因此染疫,會對不起孩子跟他的原生家庭。

黃淑玲則指出,很多安置孩童都是專注力不足、過動的特殊孩子,有些孩子甚至需要早期療育,然而疫情嚴峻,這些孩子不能去學校、不能去公園、只能待在家裡,寄養家庭常因此擔心孩子在宣洩體力過程中,會發生跌倒、撞破頭等意外。

此外,疫情期間很多服務都暫停,也影響了孩童權益。例如孩子的早療,包括心理創傷服務、諮商治療、遊戲治療等都得暫停,只能在寄養家中透過影片進行。又例如寄養童的出養有「黃金期」、必須把握時間,勵馨基金會臺北分所主任陳玉楨就說,過去統計發現,一個待出養的孩子平均需要等待一年才能找到收養人。

但因為疫情,收出養機構不僅不能訪視,在三級警戒下社工還不能做跨縣市服務,且有些特殊孩子必須就醫評估,例如發展遲緩的早期療育等都因為疫情受到影響,如果出養評估不夠即時、就醫時間拉長等,孩子的出養等待期就會更長。

陳玉楨也提及,過去有些安置孩子是跨國出養,但受到疫情影響,政府管制邊境,外國寄養爸媽沒辦法接孩子出去,孩子每個月只能跟國外的收出養家庭視訊以維持聯繫,最擔心的是最後這些國外家庭就不要孩子了。 

面對未來秋冬可能會有的新一波疫情再起,范淑芬最後呼籲,政府應為寄養家庭投保防疫險,不只是因應新冠病毒,還有未來任何可能面對的流行性疾病,讓寄養家庭知道政府有關注他們的付出與壓力,而不是讓他們孤軍奮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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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圖(示意)/SHANGCHIEH @ flickr, CC BY-SA 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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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敏隆
洪敏隆

「不能因為怕世界改變,就什麼都不做。」這是記者的宿命也是使命,告別沉溺於娛樂與利潤、忽視獨立與公共精神的主流媒體,我始終相信社會上的悲劇,不該只是喧騰一時的新聞,而是找尋解方的引路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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