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的循環已開始!陳爸遺念:「我的生命有限,能做的就是盡量去影響別人。」
編按:若說這世上真有所謂的光明與邪惡之爭,「孩子的書屋」創辦人陳俊朗(陳爸)的病逝,對公益界來說形同一名超強戰將的殞落,是良善勢力傾垮敗陣的一役。這一記重擊不僅來自於臺前不斷傳唱的故事驟成回憶,也是隨著前日(7/14)陳家公祭的落定,許多草創時期受過陳爸提攜、如今已成長茁莊的團體紛紛道出臺後陳爸的羽翼,長期以來是如何庇蔭著他們,為臺灣社會播下無數生意盎然、綿遠流長的種子。
在 7 月 4 日陳爸驚傳離世的那天早上,首先得到消息並隨後趕至陳家的其中ㄧ個朋友,是「為臺灣而教」(Teach For Taiwan,TFT)創辦人劉安婷的爸爸劉宜中。
位於臺中的林業生基金會執行長劉宜中,與北部「夢想之家」的廖文華、南部「飛揚協會」的郭志彬,和東部「孩子的書屋」的陳爸,在 2015 年成立了「逆轉聯盟」,力圖為臺灣的逆境孩童串聯各界資源,打造夢想平臺。不過早在這之前,4 個爸爸已開始頻繁聚會多年,分享彼此在課輔班與教育上的甘苦。
挺到底!落實 「為臺灣而教」 的在地化
幾個父親當時常提到的一個巨大挑戰,便是偏鄉人才難以培訓,更難以留住。「偏鄉教育不是募到錢就能解決了,跟孩子相處非常需要人力。大部分的人都只能當短期志工或遠距幫忙,真正能長期投入的真的很少。」劉安婷說。
當時還在美國工作的劉安婷,常被爸爸們追問:「國外教育界有這些問題嗎?有沒有什麼國際案例可以幫我們查查?」剛開始,劉安婷只是自發性的幫忙收集案例,沒多久卻在爸爸們的討論中越陷越深,由此催生了後來的 TFT。
「2013 年我下定決心回臺灣做 TFT,陳爸把我帶去海邊喝小米酒。直到他過世前不久我們見面,他都還在提那次的海邊談話。」劉安婷回想那天的海,想到陳爸說她傻,告訴她這領域有多辛苦,問她為什麼要回臺灣做這些事,看她徬惶無措缺乏自信,卻又強調自己會全力支持。「有些事當時不一定聽得懂,現在回想起來才更明白他在說什麼。那時候只記得,他說他會挺我到底。」
陳爸說的「挺到底」從來不是虛言。劉安婷在 TFT 正式成立前一年,時常與陳爸討論國外計畫在臺灣落實的可能。「有人可能會以為我們只是移植國外的東西進來,但爸爸們從一開始就都認為,國外的模式若沒有融入在地的脈絡,會非常難以紮根。」
TFT 在臺灣落地的首批實驗區域,其一便是臺東。「當時我們派了 4 個先鋒老師過去,陳爸每個月都至少會去找他們一次,帶他們去吃飯,跟他們聊教育現場,彼此建立深厚的關係。後來每次我們有活動,他也一定會從臺東跑來支持,一有問題立刻跟我們約見面。他不僅像我的另一個爸爸,更是我的導師。」
催生 LIS,成為永遠的精神導師與指引
約莫是在同一時期,當時還是大三學生的陳儷文正在孩子的書屋當志工。陳儷文與嚴天浩後來創立了如今小有名氣的「LIS 情境科學教材」,以說故事演出加動畫的方式為偏鄉孩子傳播生動的科學知識。
「剛開始我們想得太簡單了,以為只要錄了影片小孩就用得到,但效果都不怎麼好,大四畢業後我們更開始碰上無人資助的窘境,現實的考驗迎面而來。」陳儷文壓抑著情緒,回想當初與陳爸的相遇如何造就了今日的 LIS:「後來我因為當志工認識了陳爸,他剛好想為書屋做一套教材,幾次聊天並認真看過我們的影片後,陳爸下定決心支持我們。」
「他是第一個出來支持我們的,他相信我們做的是有用、有意義的事,這真的對我們很重要。」陳儷文說,陳爸從 2014 年開始每年資助 LIS 團隊 4 個人的薪資,一路支持到今年初他們長出自己的募款能量,才轉而去支持其他草創團體。而這 5 年來,嚴天浩與陳儷文每個星期都會跑去臺東為孩子上課。
「LIS 是在遇到陳爸之後,才定調了整個團隊為偏鄉孩子設計教材的方向。他常說,他自己就是個不擅長念書的人,他非常了解部落孩子會卡在哪裡、需要什麼。我們透過他不斷調整教材,包括課綱怎麼設計、步調要放多慢、句子結構應該長怎樣。他從來不會直接要我們這樣那樣做,他只會提醒我們一些可能發生的狀況,然後要我們自己去跟小孩相處,相信我們能夠做到好。」
在陳爸的引導下,陳儷文與嚴天浩搬到臺東住了半年,一方面熟悉孩子的生活和語言,一方面在書屋實習,學習管理。「後來我們花了大概一年多才摸索出什麼樣的教材是小孩子真的會喜歡的,陳爸聚焦了我們雙方的想法,直到後來遇到許多組織經營上的困境與煩惱,我們都還常會打電話給他,他真的是我們的精神導師。」
20 年來,陳爸從社區據點式的課輔班開始,一路追究臺灣教育體制的及與不及,促使他大力支持許多有心做教育的年輕人。近 2 年來,他更著手推動青年共學與實驗教育,力圖在僵固的體制中尋求多元的可能。
與陳爸共同投身實驗教育的創教育協會理事戴志洋,在公祭那天一路陪著陳爸到最後,後來在「黑孩子黑咖啡」裡沉澱心情,提及陳爸在教育界掀起的、海嘯般的巨浪:「陳爸就像個園丁,面對的是一群艱困的孩子,不只是這些社區裡的孩子,還包括我們這些做教育的晚輩。」
「因為不是每顆種子都能落在肥沃的土壤中,它也可能落在惡地、落在沼澤或沙漠裡,這些都是他在拉拔的人。但陳爸這個人從不多說什麼,他所有的教育都在他的身教裡,他就是做給你看。」
以立志工隊的深化與價值守護
在 2013 年前後與陳爸結緣的另一群人,是「以立國際服務」的志工隊。當時以立已是成型的社會企業,志工出隊的地點以國際計畫為主,正想開展國內服務,恰好陳爸正在尋找有組織、可訓練的外部志工來協助搭建書屋,雙方一拍即合。
「說真的,他如果真的只是要一間書屋,大可花錢找人來蓋就好了,就算要找志工,也可以在當地找。但他堅持要有外地人進場,他深信必須影響外面的人,書屋的能量才會往外擴散。」以立國際創辦人陳聖凱說。
每一隊書屋志工的體驗,都因為陳爸的參與而被深化。白天操勞建屋的苦力做完,晚上的分享會陳爸必定參加,整個暑假 20-30 個隊伍他一場不漏的解釋書屋與在地生態。許多志工在見到他以前還以為自己是來「幫助」偏鄉,直到分享會後才醒悟,這或許其實是場雙邊學習與自我尋覓的過程。
以立的志工隊後來與書屋工班一起花了近 2 年,才完成了所有書屋中最具規模的青林書屋,以及青少年育成咖啡屋,再後來又因應臺東尼伯特風災而共同打造了緊急庇護中心「生活村」。沒多久,陳爸開始和以立討論志工如何與孩子相處。
「很多志工團都喜歡去陪小孩玩,說真的那是最好設計的方案了。不需要花什麼錢,你就設計一些遊戲玩一玩,很快時間就過了。」陳聖凱說:「但陳爸知道那不是一個對當地最好的方式,他不要我們沒頭沒腦的就去找孩子。他叫我們先去訪談書屋的老師、去看影片,慢慢跟孩子互動,他的指引對我們的服務設計影響非常大。」
「是因為他,我們才能對自己的東西有信心,不必擔心弄出一個一廂情願甚至傷害在地的方案。我們是這樣約莫出到 30 團後,才第一次跟孩子們有了真實的互動,那對以立是很重大的意義。」
後來合作告一段落,但雙方的信賴已深,對創辦人陳聖凱個人來說,10 年創業路走得磕磕碰碰,難以言喻,陳爸的精神和指引更是他心靈上的巨大支撐。「他用這輩子告訴我們,你想做到一件極具影響力的事,資源和困難都不是重點,重點就是你的意志!一個發心,一個念頭,然後行動,不斷的克服,堅持下去。」
紮紮實實的被鼓勵,理直氣壯的留下來
書屋工作人員周杏蓉感慨說,以前會開玩笑覺得外面有很多團體在「跟書屋搶老闆」,陳爸的行程每天排到滿,鎮日在外面團團轉,團隊後來愈來愈難看到他。然而直到陳爸驟世,他的深度、廣度與高度才忽然被攤開在眾人眼前,發現受過陳爸指引與實質幫助的團體多不勝數。除了上述這些,還包括 2018 年初遭遇迫遷的身心障礙團體新巨輪協會,以及萬華的街友扶助團體人生百味等。
如同人生百味共同創辦人朱剛勇所說,每個人都在夢想或計畫的初始,被陳爸「紮紮實實的鼓勵著,理直氣壯得留下來」。難以想像,陳爸生前幾年為了募款與資源焦頭爛額,背後承擔的竟不只是書屋的孩子,還是為了支持許多同樣熱血卻徬徨的後輩。
「要承擔生命的重量是很沉重的,那是一種心神的耗損,讓他沒有留下足夠的時間照顧自己。」劉安婷輕聲說。LIS 的陳儷文體會更是深刻:「這幾年他一直跟我強調,說他的生命有限,他最後能做的就是用他做過的事去影響別人,當有一天孩子們長大,能用我們愛他的方式去愛他的孩子時,善的循環就開始了。」
陳儷文難掩內心波濤:「我一直以為他說的孩子是指書屋的小孩,但這 2 年每當我們跟他傾訴許多創業的痛苦和委屈,他都會提醒我們,『要把所有人當作小孩』,這是一種上帝視角的愛。」
「而直到現在我才意識到,當他說『有一天孩子們長大』,或許是指所有他幫助過的非營利組織。他希望我們長大後,也要像他一樣去提攜其他組織。這是我們現在對自己的期許──我們會繼續成長,然後互相幫助,就像他幫助我們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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