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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按:近年 Right Plus 多多益善持續經營「經驗者擴大機」書寫計畫,藉由陪伴各種曾經歷特殊經驗的群體,例如身心障礙經驗者、照顧者,回望過往、述說經驗。
這篇文章由今年 27 歲的女性 Lulu 所寫,她在 23 歲時確診「血小板低下症」(又名「紫斑症」),經過一段時間的治療,原以為身體逐漸穩定,卻在一次月經異常出血後收到病危通知。
疾病沒有確切療法, Lulu 只能在每一次病情起伏間克服、嘗試不同治療方法。這篇文章寫下她經歷化療、求神問卜的日子;更寫下她對爸爸、媽媽、姊姊,寵物「球球」,陪伴她度過漫長治療過程的告白。
我是一位確診血小板低下症的患者,由於血小板數量低於正常範圍,身體容易出血、瘀青,甚至在嚴重時會有危及生命的情況發生。我也因此被鑑定為第 4 類重度身心障礙者,我還在學習如何接受這個身分。
我在一次因為血小板低下、月經大量出血、收到醫生開立病危通知的情況後,需要開始使用類固醇治療。
類固醇能暫時幫助血小板不低於危險值,代價卻是體重增加、浮腫、月亮臉、水牛肩、情緒波動、骨質疏鬆、肌肉無力及失眠等副作用。
因為不喜歡類固醇的副作用,我不願意繼續使用類固醇治療。醫生問我是否願意嘗試「化療」?我有些猶豫,我害怕萬一失敗了呢?並且化療費用需要 20 多萬,我也擔心化療的副作用在我身上產生。
猶豫 2 週後,我簽下了化療同意書,我認為化療也許能一勞永逸。開始進行化療後,虛弱的身體,使我的血管沉在浮腫的皮膚下,我沒有裝人工血管,化療注射針頭在我的前臂穿梭,我等待這一切能有奇蹟。
完成 2 次化療後,沒有任何副作用,並且首次回診狀況不錯,讓我有勇氣繼續完成剩下的治療。可惜好景不常,第 4 次化療後成效不彰,除了繼續吃類固醇,我也開始吃「免疫抑制劑」。
我從網路上搜尋是否有更好的醫療院所,輾轉跑了幾家不同的醫院。有些醫生忙碌,診斷草率,有些醫院雖然設備齊全,但名牌醫師的門診卻難以預約。
我甚至試過體制外的醫療方式,在鄉間打聽調理身體的偏方,自行到中藥店抓藥。炎熱的夏天,大汗淋漓在廚房熬煮中藥,每天西藥吃完又輪著吃中藥,起初狀況不錯,但效果仍然有限。
我的病情時好時壞,每當覺得稍有起色,過幾天又會回到原點。身體的不適與心理的焦慮交織在一起,讓我幾乎失去耐心。
有天在醫院血檢後,醫生的表情很嚴肅,看著報告緩緩的說:「今天的血液檢查發現了芽細胞。」「芽細胞?」我一時無法理解這個詞的意義,只知道醫生的語氣不輕鬆。我盯著報告上那些陌生的醫學術語,感覺一股寒意從心底竄出。
醫生耐心的解釋,當骨髓中的血癌細胞(芽細胞)不受控制,大量增生,可能造成「白血病」。這次的抽血報告意味著我的血液系統出現了新的故事。我的腦袋一片空白,這哪裡是故事,是「事故」吧!
我從未想過會走到這一步,除了繼續配合醫院治療之外,父母也帶著我在各個宮廟「掛號」。
「若有他法誰求仙,只因無路才跪天。」我們打聽各路「高人」,父母拿著我的生辰八字到處求神問卜,剛踏進廟門,還沒來得及坐下,耳邊已經響起一陣竊竊私語——
「氣色不太好,八成是被沖到」、「看起來很虛弱應該是卡到陰」、「家裡祖先沒拜好,才會生病都治不好啦」我還沒開口,甚至連宮廟的師父都還沒出面,旁邊的三姑六婆已經你一句、我一句的開始替我「診斷」病情。
她們個個彷彿都是半仙,能看透我的前世今生。短短幾分鐘,我的「病因」從沖煞、卡陰,一路進展到祖先沒安好。
師父開始辦事後,嘴裡念念有詞,拿著香在我頭頂繞啊繞。也許是因為煙霧嗆得我流淚,也可能是心裡的委屈,讓我不自覺的想哭。
我去了不止一間廟,拜見不止一位師父,我像是一顆被來回踢的球,從醫院踢去宮廟,宮廟又踢我回醫院,來來回回,病還是沒好。
最終在偶然的機緣下,我們來到一座樸實且寧靜的廟宇。這裡沒有過多的裝飾,也沒有喧囂的討論聲,只有幾位誠心禮拜的信眾,輕聲誦著經文,空氣中瀰漫著淡淡的檀香味。
我們在這裡跪拜、點香,向神明訴說內心的困惑與煩惱,彷彿有一股溫柔的力量,悄悄撫平焦慮與不安。沒有旁人的閒言閒語,沒有不必要的世俗評斷,只有單純的信仰,與內心的對話。
治療的路,往往比想像中更漫長、更艱難。無論是身體的病痛,還是心靈的煎熬,每一天都像是在與看不見的敵人搏鬥。無論是什麼信仰,希望大家都能找到心靈的寄託,不只是向外尋求慰藉,也是給自己一個機會,停下來,與內心對話。
最終真正撐住我的,不是藥物,也不是醫生,而是我的家人用愛與溫暖讓我找到活下去的力量。
我住在臺東,治療期間,因為地震導致火車鐵軌斷裂,爸媽仍堅持每週開車載我去外縣市治療。回想那段日子,我很低潮,經常在車內和他們吵架,我認為沒有醫生能醫治這個疾病,但他們認為只要配合醫生,循序漸進,必然會有好轉的一天。
也許是車內狹小的空間,讓彼此的爭論聲更加震耳欲聾。
我最常和這個疾病反抗的招數是「不吃藥」和「不回診」。有一天爸爸哭了,我長這麼大第一次看見爸爸掉眼淚,媽媽輕拍著爸爸的肩膀,爸爸激動的問我到底在想什麼?為什麼不吃藥?爸爸說:「只要你還能吃、還能走、還能睡,我們一家人在一起,沒有什麼過不去的。」就是這句話讓我頓悟。
爸爸不是一個擅長表達情感的人,他的愛總是透過細節流露出來。每次我要去醫院檢查,他總是比我還早起,把車發動好,在門口等著;
當我血液檢查數值不理想的時候,他會皺著眉頭,沉默許久,然後拍拍我說:「沒關係,配合醫生,慢慢來。」他不說太多安慰的話,卻用行動告訴我,無論結果如何,他都在。
媽媽是家裡最擔心我的人,她是路癡,卻能將我愛吃的店家記住,在我身體虛弱的時候準備我的三餐;
我需要住院治療時,她沒有怨言,無論我住院多久,她每一天都在醫院陪伴我,生怕錯過護理人員的任何交代。我知道,她比誰都累,可是她從來不喊一聲苦。
我還有一位姊姊,我們感情很好,但曾經因為家中對我的偏愛,使我和她產生距離。
在確診血小板低下症後,父母對我投入額外的關注,我漸漸習慣了這種保護,也習慣了父母對我的偏心。姊姊的「懂事」,變得理所當然,她沒有任何健康問題,因此在我發病後就被告知「要讓著妹妹」、「妹妹身體比較不好」、「姊姊,妳要懂事一點」。這些話在家裡重複了一遍又一遍,久而久之,她學會了隱藏自己的情緒。
我知道「偏心」是一種看不見的傷,我開始察覺這份偏愛對我們姊妹之間的影響。我享受著父母的關心,卻也開始注意到姊姊眼裡的失落。
有時候,姊姊說話的語氣雖然輕描淡寫,內容卻藏著淡淡的疏離感,比如:「妳是爸媽的寶貝啊」、「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們最疼的是妳」,這些話沒有任何責怪的意味,卻讓我感到不安。
我開始明白,父母的偏愛,無意間讓姊姊成了一個被忽略的人。她的委屈沒有被看見,她的需要沒有被放在優先順序,而她的「懂事」,成了父母繼續偏心的理由。
有次我透過 Line 與姊姊聊天,我希望能讓她知道,我看見了她的付出,也理解了她的心情。我關心她,讓她知道在這個家裡,不是只有我才值得被照顧。
家中如果有身障的孩子,其他手足經常被迫要「懂事」。或許,愛本來就不可能完全公平,但至少,我試著讓姊姊知道,她也值得擁有更多的愛與關注。
治療過程中,我的身體時常感到疲憊,心情也有高低起伏,能有寵物的陪伴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有些日子,我什麼都不想做,只想窩在床上,「球球」(我們家的狗狗)總是靜靜地趴在一旁,不吵不鬧,像是在說:「沒關係,我陪著妳。」
牠不會問我怎麼了,也不會給我任何建議,但他的存在,就是最好的安慰。當他輕輕地靠著我入睡時,那種溫暖的感覺,遠比任何藥物都來得有效。
治療的日子好漫長,球球陪伴我度過最艱難的時刻,給我動力走出家門,面對治療的挑戰。他不懂「血小板低下症」是什麼,但他知道,我需要他。而他,也從未缺席。
現在,他已經變成小天使,但他的陪伴並沒有離開我。每當我想起那些一起運動、發呆的時刻,心裡就充滿力量。愛,從來不會因為距離而消失。
每一次進出醫院,我都是帶著整個家人的力量,不只有我一個人的戰鬥,而是我們全家都和我站在同一陣線上,一起面對血小板低下症。人的戰鬥,而是我們全家都和我站在同一陣線上,一起面對血小板低下症。
每天起床,我會先觀察自己的身體,看看有沒有新的瘀青或出血點,展開新的一天。我的血小板有時候像一臺油門踩到底的車子,說飆就飆;有時候又像一臺漏油的老爺車,數值一直下降,難以捉摸。
如果有人與我有相同的機遇,我想你一定懂血液數值不好的時候,心比身體還痛,但這沒有什麼,重新調整生活步調就好,這世界本來就沒有這麼多一定和必然。
曾經有一年,我的血小板數量下降到一年內輸了 14 包血小板;還有好幾次狀況其實更糟,但是我硬凹醫生不要輸血,因為我不想躺在醫院。我很感謝醫生和醫療人員,雖然說是硬凹,但其實是他們給我很大的空間來決定治療的方向。
感謝「補血大禮包」的捐贈者,我們未曾謀面,卻有著另類的「血緣」關係,因為有你們,這場不能重玩的遊戲才能一直破關下去。無論如何我都會好好活著!頂風冒雨也要硬生開花。
很多人可能覺得確診後生活處處受限,甚至對未來感到悲觀,但是其實只要穩定治療,與醫生溝通,仍然可以擁抱精彩的生活——
安排國外旅遊、參加戶外運動,甚至挑戰自己曾經不敢想的事!只要計畫得當,血小板低下症並不會成為出發的阻礙,反而讓人更加珍惜每次出發的機會!
現在,當別人問起我的病情,我不再感到羞於啟齒,而是仔細解釋,因為這就是我。在這個世界上也有少部分和我一樣的人,「紫」要不放棄,「板」上見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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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篇文章收錄於《多多益善》的「經驗者擴大機」專欄,這個專欄的文章,是經過寫作者對生命經驗的回顧、編輯在寫作過程的陪伴與培力,才得以完成。
以書寫為自己發聲、道出脆弱與勇敢的經驗並不容易,所以我們往往需要花費超乎想像的時間與心力,才得以完成每一篇文章。
《多多益善》持續努力和經驗者一起慢慢練習,因為深信這些故事值得等待,也為了讓這些故事有機會被你聽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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