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的對話練習2:用藝術回應社會需求,敢於面對創作的不確定性
責信揭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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智邦藝術基金會從 2022 年開始,因為結識了臺南蘆葦啟智中心的藝術專員李靜慧,開啟了對藝術共融的想像,之後借鏡芬蘭組織 Kettuki 多年發展支持性藝術活動(Supported Art Activities)的經驗(註),決心落地臺灣做嘗試。
去年他們首次結合自家智邦公益館的網絡,培力 6 個心智障礙服務團體認識支持性藝術活動,讓每個人都能回去帶領心智障礙青年(智青)創作,再由幾位藝術家延伸大家的「自畫像」,共同促成了一場友善平權藝術展覽。
今年基金會更進一步,邀請 8 個團體各自跟 1-2 位藝術家合作,自行決定主題、媒材和創作形式。每個團體的智青都透過至少 6 次工作坊,漸進式完成作品,形式包括繪畫、聲音、藍曬、拓印、服裝、操偶、戲劇、定格動畫等,9/28 開始將在新竹將軍村共同展出 3 週 。
藝術創作在臺灣特殊教育或公益服務中,從日常的才藝手作課到專業藝術治療,雖非普及但也並不陌生。今年上半年智障者家長總會與臺南美術館合作的「藝術是自由的力量」更深刻觸動人心。顯示不善口語表達的心智障礙者往往能透過多元媒材和形式,重新找到與社會溝通的方式。
這也是智邦今年藝術共融展的主題——「我們的對話練習:在言語之外,尋找對話的起點」。基金會總監李育萱回想當時的起心動念:「我們本來就一直有在做藝術進駐(Art Residency),例如支持藝術家進駐新竹鐵道藝術村,或像許多贊助單位一樣,為藝術家舉辦展覽、讓他們有機會或經費延伸創作或策展。」
「但發展至今 24 年,我們也在思考自己到底能用藝術為社會帶來什麼改變。借用一本書的說法就是,如果藝術作為一種動詞,它該具有哪些功能、如何回應社會需求、它的公共性在哪裡?甚至更進一步說,下一個十年,我們想要往哪裡去?」
2 年多的大膽嘗試,確實為每個人帶來意想不到的收穫,各團體普遍回饋都表示明顯看到青年們的自信、穩定與快樂。不過,對工作人員來說卻是一場不容易的旅程。
藝術家:全新的帶領方式,一次次的準備與修正
此次合作的藝術家共 13 位,各自擅長的形式不同,卻幾乎都鮮少有帶領心智障礙工作坊的經驗。對於智青們的程度掌握,大多必須仰賴各團體協助。
參與計畫的智青共 113 位,普遍心智年齡從 3-9 歲不等,有些人還會合併自閉症、聽語障、肢體不便等多重障礙,平時溝通會需要更多輔助,例如大量的圖卡;或需要放慢速度,由現場的教保員用文字、手勢或手機即時翻譯,再跟聽障青年重複一次。
所有步驟都需要先由藝術家示範過,甚至讓所有人試玩半小時才正式開始;活動中的媒材也需要慎選,例如有些人會把較小的珠珠吃進嘴裡,有些人不善於使用色筆(筆觸技巧較多),需要改用更大的筆刷或滾筒。
智青們的表達也很直接,活動過程中只要覺得無聊,有人會馬上起身走開或表達他們不喜歡,甚至開始吃東西;而他們覺得好玩的點,一般人又不見得抓得到,常讓人哭笑不得。
藝術家徐莘和繪本作家 Boris(李晨豪)從去年 11 月開始,就已親自到嘉義天主教中華聖母基金會的服務現場觀摩,前期也花了許多時間跟基金會討論。「他們原本就有一位藝術輔療師吳昭儀、平常就會帶相關活動,對我們的工作坊規畫和設計有非常大的幫助。」徐莘說:「雖然如此,活動開始後我們還是需要不斷滾動修正。」
她回想剛開始,很多自己熟爛於心的用語,都需要針對不同程度的智青白話解釋。例如有次工作坊要畫海報,他們先介紹「海報」是什麼,包括海報的用途、元素、風格等,再邀請大家製做海報、表現自己的個性。
但面對比較重度的智青,會需要先把範例海報上的字放大、強化重點、調整文字和圖片的位置比例、加上指引箭頭等,並且需要進一步解釋什麼是「風格」、什麼是「個性」:「比如說我人很好,這是我的個性。」
Boris 則提到讓 2 人印象深刻的經驗:「因為第一次大家去公園找素材玩拓印,玩得很開心嘛,太順利了,第二次我們就拉得比較難,讓大家玩尋寶遊戲。尋寶遊戲要結合地圖、按順序判斷形狀和方位、找到東西,之後還要回頭畫出自己的地圖和路徑!」
一玩下去發現規則實在太多,又很考驗抽象思考能力,簡直是不可能的任務。「這次回去後我們馬上大改內容!」Boris 笑說,他和徐莘第二堂就受挫,馬上把後面原本安排的肢體、錄像、角色扮演等活動設計全刪掉。2 人最後也在吳昭儀的討論協助下,回歸整件事的初衷,把活動調整到最直覺、能夠直接體驗創作樂趣的內容。
社福團體:出手幫忙的界限,究竟在哪裡?
也因為藝術家對智青並不熟悉,各團體輔助活動進行的教保員、社工等人可說是整個計畫中的隱形功臣。有些團體也會在每次活動後,都跟藝術家細緻討論不同青年的反應和狀況,很大程度能讓後續的工作坊越來越順利。
吳昭儀舉例,青年們在現場有時因為咬字或構音不同,需要由平時最熟悉他們的教保員「翻譯」給藝術家理解;或有時大家生活經驗不同,也需要教保員從旁引導。
「有次工作坊要畫動物,藝術家先介紹動物園,大家一開始都說自己沒去過。」吳昭儀說:「後來我們提醒,去年帶大家去新竹的那個地方(市立動物園)就是啊!他們連結到自己的經驗,才能理解現場想討論的主題。」
此外,有些活動設計是智青們很需要,但藝術家未必能想到的,需要由工作人員在前期討論時就懂得「許願」。
中華聖母基金會的家庭福利組主任廖怡貞便說:「我們一開始就希望他們們能用不同的方式走進社區,因為大家平常生活真的很單純。像我們附近的朴子鐵道頭公園,平常他們可能只知道那是什麼地方、可以去拜拜、很熱鬧,但我們後來請藝術家在那裡帶活動,他們對那裡就有了不一樣的回憶。」
廖怡貞還補充,自己最忘不了的就是,過去他們帶智青去觀察教堂裡的玻璃花窗,拍下自己喜歡的角度,再回去自行創作。從此之後大家都說得出「玻璃花窗」這個詞,對教堂的認識也多了不一樣的感受。
位於臺中梧棲的福氣社區關懷協會(福氣協會),面臨的是不同的挑戰。他們的合作藝術家設計的活動內容,是要大家畫出自己的朋友,再從平面走到立體,用黏土、鐵絲、保麗龍等媒材把朋友「做出來」。但智青們首先對於「朋友」的意義就不太理解,有些人說出來的、真實生活中的「朋友」,對方甚至從沒跟他說過一句話。
福氣協會社工督導黃毅綸說:「大部分青年沒辦法像原本期待的那樣,憑空想像一個物件或動物來當自己的朋友。可能會需要拉長時間、加入更多引導,例如會跟你一起做什麼事、吃什麼東西的人就是朋友?或你喜歡的朋友可能會有什麼特質?」
此外,立體化的過程極其考驗手部精細動作,以及空間層次和媒材運用,但媒材的選擇似乎不夠多樣,使得現場幾乎卡關。社工郭怡君說:「很多人待在那裡沒事做,你會需要介入。但那又不是你引導就能協助的,因為你跟他說這要怎樣怎樣做他也無法理解,必須真的操作下去才知道,那次大概有 2/3 的人都需要工作人員大量輔助。」
雖然整體來說,智青們最終的作品還是繽紛多樣,臉上也都是開心的,不過福氣協會這個過程中的困難,類似情況其實在其他團體也發生過。隨著人力、時間、資源不同,再加上對計畫的理解和期待不一,部分團體和藝術家更開始需要頻繁磨合,這也是智邦藝術基金會今年其中一個巨大挑戰。
智邦藝術基金會:敢於面對不確定性,一起重新定義目標
芬蘭組織 Kettuki 在他們出版的指引中曾指出,想要推動「支持性藝術活動」,其成敗正在於網絡單位的建立。核心推動者最重要的工作,就是在各個不同的角色和組織間大量溝通協調,並且「敢於面對那些不確定性,否則無法改變任何事」。而這正是今年智邦藝術基金會不斷費心在做的事—— 協調各團體和藝術家之間的各種困難。
而所謂的「不確定性」,也包括大家對目標的解讀不同。李育萱舉例:「原本我們期待作品是由藝術家和智青共創,但有人認為共創是由藝術家和智青各自負責作品的一部分;有人認為是由藝術家提供經驗指導,再由智青實作;有人認為是由藝術家發想、智青延伸……」
此外,相比於去年的攝影作品或自畫像,從展覽呈現、空間安排到動線設計、文案製作等都有統一的形式好規畫,今年卻從作品尺寸到藝術表現都非常多元,包括視覺、聲音、展演、互動等。李育萱苦笑說:「當然創作本身非常豐富,但我們要如何把這麼多形式聚焦在一起,成為一個主題明確的展覽?」
事實上,「目標永遠都在變動」、「沒有人知道這一切會走到哪裡」,也是許多團體在受訪時都提過的感受。但他們同時也指出,這正是整件事最迷人之處,因為每一次創作都會帶來新的可能。
智邦公益館主任李忻窈回想眾人從前期籌備到終於要展出,300 多天的日子讓人有感而發:「我們最後就不再去定義什麼了。就像共創這件事,我們決定由團體和藝術家反過來告訴我們,他們認為的共創是什麼?」
「後來有藝術家回饋說,當這個定義開放出來之後,反而出現了很多可能,也更符合展覽的精神。畢竟如果一個展只能呈現幾種限定的形式,還算不算是共融呢?」
雖然挑戰很真實,但回到展覽本身,包括智青(或說特別是智青們),大家還是充滿期待。黃毅綸說,希望大眾能因此認識心智障礙者,知道他們不只是那個想像中「在社區裡打掃的人」;廖怡貞說,他們已經和合作藝術家約好,繼續延伸這次經驗,在社區裡設計更多活動。對許多人來說,所有走過、經歷過的,都還在持續發酵。
註:什麼是支持性藝術活動、原生藝術、障礙藝術?
Kettuki 協會(Kettuki Association)是從 2002 年起積極推動藝術平權、支持非主流藝術的芬蘭網絡聯盟,集結創作者、工作室、專業人士和 20 多個組織,並連結丹麥、瑞典、冰島等藝術單位,建立北歐原生藝術網絡(Nordic Outsider Art network,NOA)
在 Kettuki 2022 年推出的第二版支持性藝術活動指引中,明確解釋了幾個概念。
支持性藝術活動(Supported Art Activities):為了支持一個人的「全面發展」,而非一般藝術治療所強調的「復原」概念。支持性藝術活動相信「過程本身就是目的」,並且在藝術活動中應該「先看見人,而後才是藝術」。
這意思是,藝術不只為了追求美學,還可能具備多種價值,例如為創作者帶來收入或就業機會、幫助人們認識自我、強化自尊與自信等。參與藝術也不需要正當理由、不該從福利或功效的角度來證明它的意義,因為「藝術參與」本來就是每個人的基本權利,包括身心障礙者。
也因此,需要額外支持的創作者並不是「服務的接受者」,而是讓多元群體有機會透過藝術來塑造「彼此共同的文化」,並且面向公眾、提供新的文化視角,也鼓勵其他相似處境的人勇於表達自我。
原生藝術(Outsider Art):源自 19 世紀晚期的精神病人創作,當時被用來作為一種療癒方式,並且在 1945 年由法國畫家杜布菲(Dubuffet)正式推動。
原生藝術的推動者認為,藝術不該由藝術家、專家、特定經銷商把持或壟斷詮釋,也不應該受傳統藝術框架侷限,是一種非主流的藝術。其作者經常名不見經傳、沒有受過專業藝術訓練,作品帶有高度的自發性和原創性,並且經常在「受支持的環境中」(Art Activities in Supported Environments)創作。
Kettuki 是北歐原生藝術的主要推動網絡,一方面鼓勵人們透過支持性藝術活動,發掘有天賦的多元創作者;二方面提倡讓所有人不分障礙或狀態,都能參與藝術。在臺灣,也有智障者家長總會從 2011 年開始,和日本信楽會持續舉辦原生藝術國際交流展。
障礙藝術(Disability Art):原本指的並不只是身心障礙者的創作,而是從政治、個人和美學的角度來表達身心障礙的經驗和意義,指出歧視和刻板印象、突顯社會問題。許多障礙藝術創作者常自栩為社會倡議的行動者。
【善盡天良|眾聲相 EP64】一場友善平權的共融藝術展,用共創打破你我界線
延伸認識智青、藝術共融:
1. 我們的對話練習1:藝術是一連串的選擇,在創作中認識自己、表達自我
2. 藝文共融的 10 種友善設計:讓每個人都能參與其中、感受到美與藝術
3. 在臺灣,一本易讀手冊的誕生/當「易讀」成為公共服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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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監護宣告後的練習題:最好的陪伴,是一起找到面對生活的方式
活動資訊【我們的對話練習:在言語之外,尋找對話的起點】
主題:我們的對話練習:在言語之外,尋找對話的起點
時間:2024/9/28-10/20(10:00-18:00)
地點:將軍村藝展館(新竹市東區金城一路 71 巷 5 號)
開幕:2024/9/28 10:00(歡迎一般民眾、所有人皆可參加)
延伸活動:
▪︎ 9/28(六)14:00|炭筆拓印與色鉛筆手繪工作坊
▪︎10/12(六)14:00|身體空間創作工作坊:摺出你的形體
▪︎10/13(日)14:00|我們的對話練習:參展藝術家的經驗分享
主辦單位與洽詢:智邦藝術基金會
脆弱群體的處境沒有人看見,助人工作的學問不被理解,政治、法規、制度上的問題沒辦法被好好釐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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