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立青專欄/方荷生最強里長之路(下):有手段又有熱血,據點式食物銀行領先全臺 & 每月配送 1.5 萬公斤麵包

承上篇:老少幼共餐共讀,硬拗來的社區圖書室每月借閱量高達 5000 冊/方荷生最強里長之路(上)


首圖/取自南機場幸福食物銀行

方荷生很早就察覺,社區內有些家庭即使有工作收入也依舊貧窮,社工來了又走,常常家訪了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有時問到案家紛紛落淚後,別的社工又來問一次。這讓方荷生開始思考,如何讓需要輔導的個案得到更大的幫助。

抱著這樣的心思,一天方荷生和家人到家樂福採買,他突發奇想的想找家樂福基金會合作,便與臺灣食物銀行聯合會一起和家樂福討論,開始了食物銀行計畫。

攜手企業打造領先全臺的「據點式社區食物銀行」

最初,方荷生與家樂福說好,運用標榜「買多的可以捐」花車取得消費者提供的物資,而後他找上閒置空間「南機場舊郵局」,將之整修成為「南機場幸福食物銀行」,成為臺灣食物銀行的先驅。在方荷生以前,全臺只有一個臺中社會局的食物銀行,方荷生想的是透過食物銀行機制,讓社區中的弱勢家庭前來領取需要的物資。

南機場幸福食物銀行擺放各種民生用品與食品,供社區有需要的民眾自行選擇。攝影/葉靜倫

方里長的食物銀行有幾個特色。第一是物資來自於家樂福,供應的貨品有一定品質把關,並且運用獨創的「點數制度」,社區中的低收入戶者每月可領到儲值了 500 點的「會員存摺」,相當於市價 1500-2000 元的額度。有了這本存摺,會員便可以到食物銀行自由選擇所需物資,再扣除相應的點數。如果點數不夠,還可以透過社區服務獲得額外的點數。

早期臺灣的食物銀行都是由社福團體配送到家發放的「食物包」,接受者難以憑各自需求選擇所需。方荷生首開據點式食物銀行先河,讓有需要的人自主選擇,過程中也建立了更多社區連結,成為臺灣社區型食物銀行的領頭羊。在方荷生的營運下,食物銀行也慢慢擴大貨品來源,進而成為物資轉運與收容中心,使更多企業願意和方里長合作。

物資進到食物銀行後,里長及社工還會調整會員點數與新臺幣的「匯率」。例如,如果買的是飲料零食,點數與新臺幣接近於市價 1:1;油鹽醬醋則幾乎是 1:2(即市價的 1/2 價,以此類推);如果是白米和麵條,則接近 1:3、1:4,即食型的如關廟麵就可以到 1:4。點數比最高的是尿布,可以說是不成比例的低。此外,特定的低收入戶還可以每日領到近乎免費的泡麵。

社工們家訪時也可以先來食物銀行為案家兌換物資,帶著餅乾泡麵乾糧上門,總是多了點聊天建立關係的起步資本,也降低案家反覆被打擾的排斥感,更讓不方便出門的老人家多了點照顧。

南機場幸福食物銀行存摺。攝影/葉靜倫

要建置這樣有效的福利系統,需要的是關注和專心。方荷生為了食物銀行,與家樂福基金會討論許久,才歸納出最適合領取的物資,且為了擴大收取物資的項目、豐富食物銀行,他還和家樂福辦理活動,向消費者大力宣導,鼓勵大家把買多的物品放入花車。

這個概念後來擴大到全國,許多不同縣市地區的人都希望跟進辦理食物銀行,方荷生也很樂意傾囊相授。基隆市議員林旻勳曾前來請教方荷生,在討論的過程中,他問方荷生:「里長,你是老國民黨員?你介不介意我的黨籍?」方里長只回:「難道泡麵會分藍綠嗎?」

就算有黨籍官職也只能靠自己:有貓有書可考照的咖啡廳 & 每月 1.5 萬公斤的麵包配送

方荷生不僅單純分享經驗,更重要的是,他出身地方基層,能夠在不同的社區裡找到資源連結與建立食物銀行的可行性,並加以媒合。尤其方荷生和家樂福基金會因為合作建立了良好關係,能夠尋求各地區家樂福協助「認養」NGO,並邀請當地商家提供物資。至今,臺灣每家食物銀行成立時,都有方荷生的身影,是揭牌的重大嘉賓。

實踐大學師生也到南機場請教方荷生。圖/南機場幸福食物銀行

方荷生與家樂福的合作不僅止於食物銀行,大型賣場的生鮮蔬果也是方里長社區廚房食材的重要來源,這些賣場的 NG 生鮮蔬果送往南機場的樂活園地後,便可成為長者與孩子們的餐點。然而,這些蔬果不易存放,為了找到可以短期存放並即時供應的物資,方荷生又動起腦筋。

他將原先用來烘豆的咖啡夢工廠結合續食理念,以流浪貓「花甲」的名字做為店名,南機場於此便出現了一家有貓、有書又富含文青風的咖啡廳「書屋花甲」。書屋花甲和方荷生其他的社會服務一樣,一開始就注定賠本,因為這家店必須肩負起和其他單位一樣的責任。

過去辦理咖啡班的時候,方荷生發現孩子需要肯定,當他帶孩子去家樂福請路人試喝咖啡時,孩子們被路人稱讚的感覺令他難忘。他因此向家樂福申請,讓書屋花甲不僅擁有最好的設備,還提供英國城市行業專業學會(City & Guilds)國際咖啡師原場地考照,讓非行少年能在這裡考取咖啡師證照。在方荷生看來,這是讓孩子取得自信的第一步。

社區孩子可以在書屋花甲練習沖咖啡。圖/書屋花甲

同一時間,他的續食理念和食物銀行,已經開始有了固定貨車,甚至開始有冷凍車。臺北世大運期間,柯市府找上方荷生,正因為他是「擁有 2 臺冷凍車」的社會服務協會,當時多虧方荷生的冷凍車和聯繫能力,世大運剩餘的食物能夠全數贈予社福團體。

冷凍車也讓他成為全臺發放最多麵包的團體。方荷生做共餐的時候便觀察到較遠的地區和弱勢團體沒有足夠的物資可供發放,當時杭州南路有一塊廢棄公有地,方里長便將之爭取來做「麵包續食計畫」。

麵包容易保存,方荷生與名店合作,如吳寶春、哈肯鋪、福利麵包等店家,這些麵包名店用的都是上等的好材料,每天剩下來的麵包絕不能再賣,但方荷生早已配備冷凍冷藏櫃和冷凍車。他創設的惜食中途島將各店麵包以冷鍊配送至冷凍庫,分裝貼標後送至冷藏,再轉送至各社福團體。惜食中途島今年開設後,創下每月發送 15000 公斤麵包的紀錄。

冷凍車是讓整個計畫成功的關鍵。攝影/葉靜倫
惜食中途島麵包分送流程——從冷凍庫裡拉出來的麵包重貼標籤,通常 4 個小時內便可配送各區發放完成。攝影/葉靜倫

這些年來,方荷生早已名震全臺,不只在地方與社福領域知名,各地也開始觀摩,甚至政黨也前來尋求意見。方荷生身為老國民黨員,卻對黨感到失望,早在郝龍斌尋求連任時,他就出任總幹事,目的是希望能夠成立老人日照中心,之後確實興建了 2 處,卻沒有任何資源挹注到忠勤里。

國民黨中常會、中央黨部紛紛拿方荷生當作楷模政績,請他去演講,卻沒有人真的持續聯繫,徹底放生。此外,每逢重大選舉,國民黨也必定派人前去找方荷生,但始終沒有資助下文,每年也僅有地方議員以個人名義小額捐款給臻佶祥社會服務協會。政黨不愛這樣的地方實事,即使當年黨有意佈署的小柱仔腳,已經成為全臺灣食物銀行和共餐的最大棟樑,方荷生每年還是需要辦理餐會,到處募款並找自己的女兒來幫忙寫計畫申請書。

書屋花甲就是這樣運作的,每個月賠上數萬元,被他拉來幫孩子上課的咖啡老師正是方荷生的小兒子。孩子常常學累了、翹課離開,過沒多久,又會請同伴向方荷生說情:「你幫我問阿胖里長可不可以回去繼續學咖啡?」方荷生的答案永遠是「可以」。他的所謂黨籍官職和社會服務,總能讓孩子多一條回家的路。

在書屋花甲學習沖咖啡之道的社區少年們。圖/書屋花甲

政治協商與社區斡旋,拚出忠義社福園區計畫

早期大家都以為方荷生在照顧里內的老人,但現在的方荷生早已不分青銀成為大家的里長。他也曾為孩子哭泣,2014 年,臺北市長柯文哲上任,主政的都發局提出廢除忠義國小作為都更中繼宅,原本的計畫得到社區認同,以就近入學原則,忠義國小旁最近的是國語實小,於是傳出忠義國小即將併入國語實小的消息。

國語實小在國小學制上一直以來都是臺北市第一名校,消息一出,立刻遭到「關切」,國語實小當地居民和家長團體強烈表態反對,各種負面標籤與攻擊言論一出,立即激化矛盾。教育局於是更改方案,表示要拆班,將就學中的孩子改到周遭數個學校分散,讓忠義國小就學中的家長和孩子更加憤怒。

那年里長為此大哭,忠勤里 6000 多位居民中,近 2 成是 65 歲以上長者、低收入戶近 200 人、400 名新住民、500 多名身心障礙者,這都讓標籤揮之不去,加上曾有青少年犯罪率第一的紀錄,讓市府原先的中繼宅計畫得罪中正區相對富裕的居民,再次加重這裡的汙名,中繼宅計畫也被鬧到無以為繼。

書屋花甲外觀。攝影/葉靜倫

哭完以後,他找上時任臺北市社會局長的許立民,極力爭取忠義國小保存方案,同時在里內集會討論、演講、請願上書,並且掛布條抗議。方荷生要求和許立民一同去找時任臺北市長的柯文哲。進了市長辦公室,他先說服柯辦主任蔡壁如,再見到柯文哲。國語實小家長們的反彈反映出各地家長對社福機構和弱勢協助團體的偏見,造成社區的鄰避效應,方荷生因此希望保存忠義國小,結合地方需求設置社福園區。

方荷生抓住這一點,向柯文哲說明,社福園區將可以容納身心障礙與新住民等團體,「因為忠勤里本身最需要這樣的設施。」並分析捷運萬大線通車後,身心障礙者和弱勢團體都能透過捷運的無障礙設施前來,同時解決了勞動力重建的問題。

柯文哲原先只預留 1 小時對談,後來不斷延長討論,甚至邀請許立民、王幼玲和蔡壁如等重要幕僚回來一同商議,忠義國小改制為忠義社福園區計畫隨後誕生,成為全國創舉。

永不離棄里民的最強里長,持續為資源奔走

忠勤里的社會福利服務逐漸領先全臺,不只食物銀行辦得好,共餐也成為各公務機關不得不來觀摩的楷模。即使做這些事依舊缺乏經費,必須到處募款,人們還紛紛要他出來選市長、立委、議員,做更多事,方荷生都拒絕了,他認為做事情,根本不需要多大的官:「我一個里長就可以做成這樣了,你當市長不見得能夠比我多發 2 個麵包。」

他沒有打算離開這個里,四度同額競選的他,在最老最窮的社區中,旁邊多的是連一戶低收都沒有的里。當他開設惜食中途島時,曾有臺北市民跑來說:「里長我們支持你,但不要在我們這裡發麵包⋯⋯我們怕會有很多人跑來社區。」方荷生笑了笑說:「你們這社區人太少,我發麵包也沒人要來拿。」

林立青(左)與方荷生里長。惜食中途島由老房子裝修而成,現特地保留過去的部分牆面。攝影/葉靜倫

當地相傳一個故事。忠勤里樂活園區有一個角落,總會擺著各種神明像,這些都是遺落在捷運上的落難神明們,在臺灣文化中,沒有人知道該怎麼處理這樣的神明。

有一年,方荷生說:「我收。」捷運局於是將落難的神明全送來忠勤里,拜託里長處理。方荷生將這些神明擦拭乾淨,妥善安放好,等到外國記者、官員前來採訪食物銀行時,他向他們解釋這些神明的來歷與身分,並將這些落難的神明作為禮物,當作祝福交給外國貴賓,預祝他們業務蒸蒸日上。這些神明於是成為珍貴的藝術品,在遙遠的異地繼續庇護需要的人們。

傳說中,在最困頓且悲苦之處,總有些修道者在此得道。這些菩薩們據說也會在這裡悟道,並且在成佛的那一瞬回過頭去,為了他的里民們繼續煩惱。對里民們來說,這景像與傳聞早已習以為常,反正活的土地公就在他們身邊,何必在意那些江湖術士的迷信呢?

而方荷生,今年也要繼續辦募款餐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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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篇不能只有我看到
林立青
林立青

本名林亞靖,1985 年生,是景美市場養大的孩子,讀完東南科大進修部土木工程系後,擔任監工十餘年,既是第一線管理者,也周旋於業主、雇主、公部門等各路牛鬼蛇神間。接受社會不公,相信法律、制度和習慣都會造成現實社會的壓迫。

著有《做工的人》、《如此人生》,寫作只為找回真實,多次祈求仍不可得一個不需說謊的人生,唯有文字是最好的卸妝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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