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家者】2. 關於貧窮:現在不開始討論,未來會更難解釋/專訪「人生百味」
承上篇:1. 貧窮是一種狀態,而非特定族群/專訪「人生百味」
「貧窮人的臺北」是第一屆人生百味試圖與其他團體共同倡議、減低「貧困者」的社會排除、模糊社會標籤的複合性活動。它以靜態展、紀錄片、小旅行等方式,期望帶領每個人佇足試想,當自己落入同樣的「狀態」時,有些東西,例如理想、信念等,是否還同樣重要。
這個經驗不足、事後發現仍有許多尚無餘力加以完善的活動,剛開始甚至還激起了一些「是否在消費貧窮」的質疑。(參考:比起任何時刻,當下我們更需要「看清楚」貧窮/究竟什麼是「貧窮旅遊」?)
對此,巫彥德苦笑:「說我們消費貧窮真不知道是褒還是貶。我們接觸的很多服務無家者的社工,根本不相信自己在做的議題有人關心。他們只覺得這議題『一點都不主流、不可能被消費』,甚至覺得無家者是『一群連想消費都撐不起來的族群。』這樣一群消極的互助族群,究竟該如何撐起一個『消費』產業?」
相比於過往在「消費貧窮」論述中,試圖劃分、強調彼此的差異性,透過強化他者的可憐處境,以同情、慈善之名激發消費,「貧窮人的臺北」意圖指認的,卻是彼此的疆界其實有多麼模糊。套句朱冠蓁的說法,就是「把水(汙名標籤)弄濁」,強調「我們沒有這麼不同」、「匱乏的『狀態』有一天也很可能發生在你我身上」。
這種去標籤化的「練習」,平日裡也不斷在人生百味的組織裡與工作現場發生。「很多時候我們面對的無家者或服務對象都並不討喜,他們無法信任你、喜歡否定別人、不斷索求資源與肯定,難以溝通。」巫彥德說:「但後來我想,這其實就像一個餓久了的人,當他長期無法確定自己還有沒有下一餐的時候,他每一次見到食物都只會狂喝猛吃。」
「但如果我們能一次又一次的讓他吃飽、讓他確信自己可以不再飢餓,他的眼裡就可以慢慢看見食物以外的東西。而食物,在這裡也可以代換成人與人之間的肯定、包容與愛。」
「這不代表我們就要強迫自己,或逼夥伴們不斷給予愛和肯定。事實上,有時候我確實也沒辦法那麼肯定一個人。但至少我能因此認知到,『那不是一種貪婪的本性,而是一種其來有自的狀態,就像感冒一樣,有一天會改變。』這時候,我多少能破除許多過往的成見與標籤。」巫彥德說。
朱冠蓁則更進一步兼容的看待這些長期在街頭求生存的相處對象:「有時候確實會不斷自問:『我到底可以接受到什麼程度?』、『我以為我們可以更平等但為什麼不是?』、『為什麼我說的話他們總是聽不懂?』但我很快發現,他們在生命過程中往往經歷過無數的失望與背叛,我們卻要求他們信任一群經驗淺薄的年輕人。如今他們願意再信任一次、願意自我揭露,對我來說真的只有感謝。」
或許也因此,百味團隊不再忙著否定或界定自己是否真的在「消費貧窮」,而是幾近於在改寫「消費貧窮」這個詞,讓它不再負面或如此可厭,或寧可視之為一個「中性」的詞語,重新看待倡議團體與倡議主體之間的關係。如同朱冠蓁所說,「沒有答案就是我現在的答案」:「隨著活動結束,我其實已經不再疑惑那些疑問了。這次辦完『貧窮人的臺北』,只是讓我更深切的體會到社會汙名的根深柢固、難以拔除,我因此更確立了必須繼續做些什麼。」
在無邊的困境之下,嘗試從體制下手
「明年開始,我們會更往政策面著力。因為,你會看到許多人被剝奪的是他身而為人的尊嚴,那些公平領取到資源的尊嚴。」朱冠蓁無法釋懷這樣巨大的落差:「很多我們所謂的弱勢,甚至連在法律上被認可為『弱勢』的機會都沒有,他們完全被排除在福利系統之外,領不到津貼與補助。這若非從政策面、制度面下手,根本難以撼動。」巫彥德也強調,未來和政府的更多合作是必要的,因為辦完了「貧窮人的臺北」,才意識到無家者的困境比他們想像中的更大、更複雜。
「至於那些創立百味之初時糾結的疑問,『何謂貧窮?』、『我們究竟能向貧窮學習什麼?』、『必須先交付自己才能跟他們站在一起嗎?』⋯⋯我或許還無法回答,甚至,再過不久也許我們又會有別的討論方向。」朱冠蓁笑說:「但我已感到安心,可以接受這整件事原來是一個追尋答案的過程。我也確認,如果我們現在不開始討論,未來將更難以解釋這些狀態。」
本文原刊載於公益交流站,於此收錄於原作者作品集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