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立2】志工幫倒忙?主辦單位負大半責任
承上篇:1. 志願服務改變了誰?:來去匆匆,還是能做個好志工
「志工到了異地,幫倒忙的事還是層出不窮,新聞上也經常看到。然而我相信,志工究竟會帶來麻煩還是與在地共同成長,主辦方要負很大的責任。」以立國際服務臺灣計畫負責人孟孟(顏孟貞)說:「例如,很多大學社團把出志工隊當成慣例性的活動,學長姐和指導老師事前沒有和受服務方詳細溝通,自然會幫倒忙。」
以立和孩子的書屋在 2014 年準備開展臺灣計畫前,花了很長的時間討論,持續溝通書屋最需要、最適切的合作方式。
書屋創辦人陳俊朗(陳爸)說:「很多大學社團自己組了團隊,隔天就跟你說他們要來了,什麼也沒準備、什麼也沒問,只跟你說他們會什麼,要做什麼,然後強迫我們配合,我們不接這種的。」
陳爸揮揮手,說他最討厭別人站在自己的立場去想他們需要什麼。就像他帶的許多孩子,他也從來不強迫他們成長。就算有的小孩寧可留在很貧苦、很艱辛的環境裡,你也不能自以為要「幫」他而強迫他離開。你只能讓他知道,如果有一天他想逃、想出來,自己永遠會在旁邊陪著他。這也是陳爸心目中一個好志工該有的角色。
以立計畫總監高捷則說:「組織團隊的主辦單位從哪裡出發,初衷為何,決定了整個隊伍會得到的收穫。除了重視在地真正的需求,我們也隨時提醒自己,要以社區發展為主體,而非以志工為主體。」
「這意思是,志工對我們來說是社區發展的必要元素之一,就像建屋計畫中的陳爸、建材、溝通、財源、時間等元素。」
高捷說:「因為以社區建設為主體,我們必須讓志工們了解這個社區的脈絡,討論議題,重視環境,明白他們的行程是為社區發展而打造。你必須從行前訓練就不斷把握各種機會,讓志工隊員了解社區的狀況,認識這裡的人。就算只是短時間的停留,這件事也非常重要。」
如果是以志工為主體,又會是什麼樣子呢?高捷說:「很多大學社團或某些志工隊主辦單位,會把志工視為出隊服務的最重要對象。如此一來,你只會重視志工舒不舒服、要做什麼、想做什麼,不會花很多時間去跟在地接觸,也難以要求團隊的紀律。這種情況下,如果一切都毫無意義那也就算了,如果反而還給在地帶來麻煩,那真是一場災難。」
以立志工領隊楊佩微則說,反覆討論議題是自己最離不開團隊的地方:「對我來說,每次都因此能收獲很多,並且一次又一次的跟在地產生感情。」
楊佩微回想之前參加其他志工隊的經歷:「過去曾經參加過其他單位的泰北志工隊。當時我們住在當地的戒毒村,那裡關於毒品、人口販運等脈絡非常複雜,我覺得有非常多東西可以談,也必須談。但當時的團隊完全沒有做這些,讓我覺得很可惜。」
臺灣志工盟協會理事長王筱芳則說,如今在政府推動下,每個學校幾乎都有推服務學習的壓力,但學校往往沒有帶志工的經驗,最後就會找個非營利組織,把責任丟給它們。
然而,也不是每個非營利組織都有時間和人力來做這件事,最終只能草草了事,志工也迫於時數不得不參加一場幾乎毫無收獲,甚至給異地帶來麻煩的「服務」,或者被安排在組織裡每天對發票、日復一日做著幾無變化的行政工作。有些人甚至從國中開始就「被迫服務」,從此對服務抱著惡劣的想像。
「我知道比較好的例子是交通大學。他們的服務學習開在系所裡,跟交大建築系合開,讓學生可以運用自己的所學,真正去為偏鄉設計良好的公共空間,並且有充分的資源準備、溝通、和當地人相處。對我來說,這才叫做真正的服務學習。」王筱芳說。
當然,志工的心態也是是否會幫倒忙的關鍵,然而,對於很多時候還茫然無知的志工來說,「心態」的建立,很大部分是由主辦單位所形塑。
「如果我可以主導志工的行前訓練,我會告訴他們萬事謙卑,尤其不要自我膨脹,以為自己什麼都做得到。」長期招募臺灣志工教師的前泰北建華高中校長黃通鎰說:「很多退休的志工教師來這裡教書,以為自己很願意付出、很有愛心,所以什麼都可以教。但是他到底能教什麼,教到什麼程度,最終還是跟專業有關,跟志願不志願無關。」
「當然我們很需要臺灣志工,能讓泰北的學生有更多的刺激,生活上的、文化上的、思想上的。但行前的準備和志工訓練確實還是成事的關鍵。」黃通鎰感嘆的說。
在主辦單位正確引領、準備充分之下,剩下的就是「事在人為」。過去在泰北光復高中服務的臺灣志願教師邱茗伊說,有些人當志工,覺得規定的時數到了、事情做完了,就沒事了;有些人卻會不斷在想別人究竟需要什麼,想要什麼,自動自發去完成更多的事,創造更多的改變。同樣是參加團隊,或個人受派遣到異地服務,每個人得到的收穫和做出來的成果,卻可以天差地遠。
花錢去做志工,很荒謬嗎?
「現在推志工服務的困難,還是在於臺灣社會依舊對『花錢做志工』和社區發展概念薄弱。」高捷說:「其實你不妨把它想像成一個產品,能帶來自我的成長,讓你打破既有的世界觀,同時又能與他人合作,互相幫忙。
之所以覺得荒謬,在於多數人對志願服務的想像依舊停留在「幫助別人」的概念。在這種認知下,「好心自願去幫助別人還要花錢」聽起來就很不可思議,也是許多家長無法理解的原因。
然而,隨著臺灣從 80 年代的受援國轉型成如今的援助國,志願工作發展日漸成熟,服務的概念已然轉變,成為一場互惠合作的旅程。
此外,人不可能全然無私,每個人都會因為一些個人的理由而進入服務場域。從志工隊伍不時興奮大笑、踴躍訴說自我的分享會上,不難看見現代人受限於工作與家庭,在日復一日的重覆慣例中,生活和思考的能量已經達到飽和,缺乏新的刺激。也因此,有些人會選擇參加一段時間的志工,期望認識更多的人、看見更多的事。
當然,坊間有層出不窮的心靈成長團體,或者有些人會趁閒暇時去上課、學習新的嗜好、認識新的朋友。然而參加志工隊最不一樣的是,其服務性質讓整個經驗中多了「他者」的角色,讓一個人重新思索自我與他人、自我與土地的羈絆。
王筱芳補充說,臺灣城鄉差距嚴重,往往需要幫助的人就在身邊。但許多人真的必須出國遠離家鄉、受到異文化的衝擊後,才有辦法思考自身環境,這是身為「人」的限制。
即使是在臺灣,只要離開了自己熟悉的環境,遇見不同的人,改變也會因此發生。以立志工副領隊黃芝瀅說:「我過去在金融業工作,只要一個閃神,就是幾十萬美金的錯誤,每天壓力都非常大,經常忙到連跟別人四目相接好好說話都沒辦法。臺東的步調讓我學會慢下來、緩一緩。尤其,住在西部城市裡的人,真的對東臺灣認識不深,我很喜歡幾次參加下來,那種跟土地連結的感覺。」
孟孟則說,團隊裡年齡、背景、個性迥異的成員,經常能激發出不同的火花。在社會打滾已久的人,會重新看到現在的年輕學子擁有什麼樣的資源,學生也能從社會人士身上,認識到更多未來的可能。同樣的,這群由臺灣各個角落匯集而來的志工們,也能為在地社區帶來更多的刺激,彼此共同成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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