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福的城鄉差距2】拒絕單打獨鬥的組織,追求自立自強
承上篇:【社福的城鄉差距】1. 偏鄉留不住人才,工作者的酸苦日常
4. 政府政策直接影響生計
偏鄉非營利組織因為募款能力較弱,企業進駐不多,絕大部分仰賴政府專案與計畫補助。然而縣市政府是否有錢補助社會福利,除了跟地區產業有關,也跟中央政策有關。
以花蓮和臺東為例,2011 年立法院三讀通過的花東地區發展條例,便讓地方能每年提出計畫爭取預算,自付額僅 10%,單就社會福利來說已是重要輔助。(花東地區發展條例爭議補充)臺東縣政府便以此投資智慧型服務,讓科技進駐衛生所、活動中心、老人服務中心等。臺中食物銀行則由政府公部門為後盾強力推動,「我們要做食物銀行,倒是連一個場地都要不到。政府的態度和能力,決定了社福的發展。」臺東縣社會福利聯盟總幹事鄭琬霖說。
另一方面,中央政府的框架難以因地制宜,也是偏鄉社福團體一大痛處。屏東勝利之家主任陳秀琴說:「偏鄉工作難找,我們扶助身障人士就業,小工廠沒有能力按中央規定,以法定最低薪資來聘任,但其實在屏東這些偏遠地區,有工作就要偷笑了。一個很想聘、一個很想做,卻因為達不到規定而無奈。對我來說,這就是以中央思維在計量、算數字,卻無法針對偏鄉的實際情況來解決問題。」
又例如,偏鄉人口密度低,受服務者距離遠,同樣的計畫從城市搬到鄉鎮,以公里數來換算日間照顧據點或居服員人數,幾乎達不到政府要求。或者,政府會要求社福團體的服務量以衝核銷,對幅員廣闊交通成本高的偏遠鄉鎮來說,也是難以達到的標準。
「中央對地方都有社福評鑑,地方有很多標準都做不到,評鑑做不好,資源當然就來不了。都說城鄉差距,其實別跟臺北比了,光是高雄……過了一個高屏溪,就是 2 個世界了啊!」陳秀琴感嘆說。
「我們和縣政府的關係是好的,大家互相幫助。可是老實說,政府自己都很窮,沒什麼資源、自顧不暇,稅入不夠稅出。頂多只能靠他們盡量幫忙引進資源。」陳秀琴和鄭琬霖不約而同說了一樣的話。
屏東縣社會處副處長許慧麗表示,屏東縣的社福經費來自中央補助、公彩盈餘和縣府自籌,少部分屬計畫型補助和企業贊助。自籌部分因屬財力較弱的縣市,因此只占 10%。但即使如此,這個老人人口占比高達 16% 的老縣市,還是無力建制布齊一村里一據點的日間照顧中心。有些村落則是本身幅員太廣,反而一據點還不夠。
臺東縣社會處長曹劍秋則說:「我們一直被要求擴大社會福利,但真的無能為力。財務狀況不理想,政府經費只會愈來愈少,補助愈來愈少。現在只能盡可能去做 NPO 培力,訓練他們自立。」他補充道:「偏鄉社福組織普遍依賴政府,就如同許多居民也過度依賴政府,認為家裡的老人就應該要是政府照顧,其實對長輩來說,家人的支持才是最重要的。」
依賴政府的困境之一,就是承接政府委辦案後,得面對無止盡的繁複核銷。曠日廢時,耗時耗力,會計程序繁雜,最可怕的是撥款經常遲滯,短則數週,長則數月,一旦落到無力周轉的小組織身上,往往成為致命傷。
陳秀琴也強調:「屏東現在還是有很多團體抱著『政府要為我做什麼』的心態,沒有意識到自己要增能,總覺得都是政府要做。然後大家又各自掌握著資源,不願分享,橫向連結非常弱。」
張弘典是臺東咖啡主題館社會企業創辦人,他在臺東以咖啡產業培植社會企業,力圖發展當地團體的力量:「鄉鎮的土地跟都市不一樣,這裡的土地要有產值,要能生產,我們才能生存。臺東是剛好有這個產業可以做,否則大家都是經濟弱勢。」
他斬釘截鐵的說:「經濟弱勢就是所有問題的根源。就學率低、中輟生、自殺率高、離婚率高、少子化、隔代教養……社會問題統統跑出來。靠政府是無法長久的,我們必須自立,找到自己能發展的產業,否則永遠起不來。」
5. 服務成本高,進入門檻高
偏鄉幅員廣闊,交通成本高,城市大品牌的大型組織要由外而內實行計畫,必須想辦法遠距管理,或派員駐點,但流動率經常偏高。從計畫環境探勘開始就必須不斷花費人事、調查與交通成本,還得打入在地社群,競爭地方政府資源,沒有幾年的深耕,想要執行計畫並不容易。目前如屏北、花蓮、臺東等地區,多以慈濟、世界展望會、家扶基金會、勵馨基金會等大型跨地域組織才有能力打入。
「澎湖過去找我們去做復康巴士,我還得坐好幾趟飛機,帶好幾個同事去觀察環境,成本真的很高。且接下來還有管理上的問題。」伊甸基金會副執行長林文賓說。
在地團體也無法迴避高昂的交通成本,但比起外地進駐的組織已經稍微容易一些。然而,前述如人力、財力、服務專業等皆有待訓練。且偏鄉團體因自籌款經常不夠,極端仰賴政府補助及專案計畫,其地方政府卻又經常自身難保,補助款不到位,或發了也還需要組織自籌。
過去非營利組織開始跟企業合作,試圖透過異業結合突破資源缺口。然而現今許多大企業自己都下轄設置慈善基金會,「自己的形象自己做」,不再需要跟條件很多的 NPO 配合。
6. 觀念推行大不易,後端社福依賴高
議題推展與操作,是許多從事直接服務的地方團體所無力處理的,然而觀念的普級是重要的預防工程,許多問題若能即早發現,未來就不必演變至中、重度失能,坐等更多社福力量介入。
例如,臺灣有很高比例的腦性麻痺是可以教育的;15 歲以上的身障者也可以透過訓練和庇護工廠得到歸屬,這些成人身障者不僅會老,還會提早老化,必須即早介入。曹劍秋再三強調:「臺灣的社會福利,要餵飽人並不難。難的是讓身障朋友自立生活,自我發展,回歸社區與社會。」花蓮與臺東因為早期醫療資源不足,再加上山區多意外,是臺灣身障人口占比最高的 2 大縣市。
另一方面,幼兒的早療黃金教育期落在 3 歲以前,這段時間的 1 年教育勝過 3 歲以後的 10 年教育。「城市裡觀念流通,家長們反而會去要求醫院多做些早療課程。」陳秀琴說:「但在鄉鎮裡,首先要說服家長們帶孩子來做治療就很困難,許多家長不覺得孩子有問題,也不願意做篩檢,或者根本付不出錢。但家長是孩子的第一個老師,我們非常需要家長跟我們一起陪孩子走下去。」
其他如有效延緩老化、預防病變的老人家輔具應用,或社福補助與申請等,都是許多鄉鎮居民不知道「原來可以這樣」的資源。換句話說,不是不願,許多時候也不是不能,而是不知。「其實知道社會資源的人,以弱勢來說還算是處在中間的。真正的弱勢是不會找資源的人,這些才是最該擔心的。」鄭琬霖感嘆的說。
7. 不缺物資只缺分配,不缺課本只缺老師
偏鄉承載著資源匱乏的迷思,實則面對的經常是人手不足無力整理而屯積、物資重覆性太高,或單一事件讓資源過度集中。
鄭琬霖說:「許多老牌團體不斷收到大量物資,沒有人手整理分配,有時碰到新聞媒體偶爾報了哪個弱勢家庭的新聞,物資更會大批湧入,最後就只好屯積。大家覺得偏鄉很缺資源,不斷的送進來,這也是我們聯盟結合各團體力量的原因,其中之一就是希望物資能做有效運用,第一時間分給最需要的團體。」
「城鄉差距確實存在,但這是單以資源來看,並非是歧視性的語彙。」許慧麗說:「地方政府要做的是觀察鄉鎮需求,因為許多時候,資源到位的方式是不同的。如同都市孩子的課後補導可以補助現金,或補助聘任師資,但偏鄉需要的是帶『人』進去,空有補助款也沒有用。」
追根究柢,還是服務與人手不足。曹劍秋說:「教育是長期性的,不會因為幾月的陪伴,小孩子就能長出競爭力。這裡從外面送進來的教材很多,老師卻很少,要學才藝或其他活動都很困難,許多家庭也無力負擔。」他嘆了口氣說:「學習不是只有課本,但在偏鄉,課本以外的都不容易取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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